罪人斯得(2 / 2)
天君面上不见失落,只蔼声道:“三餐要定时,军务繁忙,注意休息。”
皇穆站在鹿鸣堂前的栀子花前,想做出一副笑意,嘴角将将提起心内就觉烦躁。她长长叹息一声,终究是勉强将面色调和了些,才迈步入内。
晴殊听见声音迎出来,“回来的这样早。”
皇穆笑笑,嗯了一声。
晴殊见她有些萎靡,忙倒杯了茶给她,又让宫使们都出去了。
她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手,“身上不舒服?”
皇穆见她这样大惊小怪,不由失笑,她上下打量着她,她今日穿了件素白衣衫,行动间只觉嫣然百媚。“没有不舒服,只是乏了。你今天真好看。宫中如今的宫使都乏味极了,难看极了。”
周晴殊见她还有余力和自己玩笑,心内渐松,笑道:“一天到晚和陆深学得流里流气的,纨绔作态。”
她入宫之时已近黄昏,此时夜色渐深,屋内的夜明珠皆亮了,将晴殊的碧玉额钿映的澄澈明亮。
“我是说真的,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她看着她的额钿想起元羡,他喜欢摸她的额钿,他总是有些笨拙地探过手来,拂过她的额钿,有些烫的手掌擦过她的脸庞。
晴殊见她恹恹的,“饿了吧?我命人传膳。”
皇穆摇头:“我没胃口。我饿了再与你说,我想睡一会儿。”她想想又道:“你让江添进来。”
皇穆吩咐了江添去曲晰处传话,说自己晚上要见她。换了衣服便入了内室。她觉得有些困乏,想睡一会儿,可却没有睡意。她在榻上呆坐了一会儿,煮了壶茶,从螺钿提梁盒子里捡了两块银杏蜜酥,她数了数,一共还剩二十三块,想了想,将雕漆芍药盘里的银杏蜜酥又夹了一块放回去,燃起一炉小清溪香,咬着蜜酥,缓缓吃完。
倦意渐起,她懒得起身回床上,施法拖过被子,缩手缩脚地在榻上睡了,却又觉得身上衣服夹缠得难受,辗转了一会儿,只觉得委屈,抱着被子,也不穿鞋,踢踢踏踏回了床上,身上的衣服一路走一路丢。
却渐渐走出了鹿鸣堂,跌跌撞撞又困又恼地行至浮图讲。
空气中满是烟火气,她经过几只鼓乐喧天的舞龙舞狮,经过一座座灯楼,焰火不时照亮天际,她驻足观看,心内有些茫然,惶惶不安,左右看看,众人皆在身边。陆泽牵着个带着小狐狸面具的孩子,看身量大概十一二岁,锦衣华服,带着个小小的金冠,手里拎着个摇头摆尾的白狮子灯。
那狮子灯,白身碧眼,金色鬃毛,腹内一颗橙色夜明珠将它照得金灿灿的。
来往行人,特别是小孩子,都带着点艳羡地看着那孩子的狮子灯。
她不知怎么就有点妒忌,拉住陆泽,“泽哥哥,我也要个这样的灯。”
陆泽回首冲她一笑,塞给她一个橘子,轻快道:“殿下买去了,公主且等等,殿下快回来了。”
她放下心,瞥了眼那戴着红狐狸面具的小孩,心里轻哼一声,我哥哥给我买灯去了,我哥哥给我买的,一定比你这个还要好看。
那孩子戴着面具,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想也知道,他一定得意洋洋。“你也就得意这一会儿,我哥哥给我买的灯比你这个好看一万倍。”她想着她哥哥给她买灯回来,她一定要在这孩子面前百般炫耀,最好让他妒忌的哭起来。
“泽哥哥,他去哪里买灯了?他知道我要什么样子的灯吗?”
“就在前面,很快就回来了,公主不是说要个麒麟样子的吗?”
嗯,麒麟比狮子神气,她愈加宽心,心满意足地等,边走边吃橘子,那小狐狸不时回首瞄她,看她手里的橘子。她见他目光中有点馋,心里高兴极了,“就不给你。”
又走了一会儿,当她又有些不耐烦之时,众人突然皆站住了,她也停下来,正欲询问陆泽,面上的面具被人轻轻掀起,是崇荣。
崇荣一手掀起她的面具,一手擎高,给她看,他手中的,一只金碧辉煌的麒麟灯。
他身后有焰火腾空而起,一朵朵烟花将夜空照亮,他穿着件银白色的圆领袍,腰系玉带,头戴金冠,夜色下熠熠生辉,同样熠熠生辉的,还有他徐徐展开的笑容,他弯着眉眼,嘴角微提,歪着头看了眼手中的麒麟灯,像是介绍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般得意地同她说,“怎么样?好看吧?喜欢吗?”
皇穆猛地惊醒,她口干舌燥地惶惶四顾,却不知此间为何处,她扬声叫人,有內侍入内。她听到自己抖着声音涩涩地问:“这是哪里?”
內侍微微一愣,“回禀主帅,这是鹿鸣堂。”
鹿鸣堂,可是有好几个鹿鸣堂……“这是哪里的鹿鸣堂?”
“主帅,这是麒麟殿的鹿鸣堂。”
主帅,麒麟殿。
她混沌的灵台,渐渐清明,她挥挥手示意內侍出去,环顾四周,渐渐知晓自己做了一个梦。她回身行至塌边,将凉尽了的残茶一饮而尽,却还是渴,她抖着手又倒了一杯,施法使温度与冰水无异,囫囵着吞下,凉意凛冽如冰,顺喉而下,将她整个人激得颤抖不已,五脏六腑几乎皆被冰封,却没有更冷。她喉间,颈间,胸口处,皆是作呕之感,却吐不出什么。她伸手至面前,十指张开,看到腕间疤痕,她轻轻摸了摸。
那入内回答了两个莫名问题的内侍被她吓到,急急去寻周晴殊。
晴殊入内的时候,皇穆赤着脚站在榻前,听见声响,怔怔回首。
“公主……”
皇穆此时方才彻底清醒,她忍着心内的痛意及翻滚着作呕之感,勉强一笑,“做了个噩梦,没事。”她说着又举杯将冰水喝了一口,只觉由心内至百骇,皆如浸寒潭。她颤着手将被杯放下,对晴殊道:“没事的,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命人去圣灵院,与何淼借一只食梦貘来。”
晴殊上前,扶着她坐下,“先把鞋穿上,地上凉。”说着弯下腰想给她穿鞋。
皇穆将晴殊拉起来,“我自己来就好。”她握了握晴殊的手,只觉得如探沸水,她将手收回,两手堪堪虚握着,“梦到了以前刚作战的时候,没事的。你去帮我和何淼借一只食梦貘来。”
晴殊点头,出去安排,须臾既归,她摸了摸皇穆的杯子,将水煮沸,沏了壶茶,强颜欢笑道:“前些时候圣灵院起了火,何淼带着她那些小动物如今暂住在披香台。”说着又燃起一炉明夷香,取了条毯子盖在皇穆膝上。
皇穆见她一脸忧色,柔声道:“你别担心,我就是梦到,刚刚掌麒麟刚刚带兵出战的时候,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梦。”
晴殊在她身旁坐了,正欲说点什么,又听皇穆道:“太子在哪里?”
“不在隔壁,便是在春阳宫,我去请他来?”
皇穆虚弱地笑笑,轻轻摇头,“不必的,没有事。我只是问问。”
晴殊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皇穆忍耐了一会儿,终究将手抽出,艰难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晴殊抬首看她,良久才点点头,她起身四顾,柔声道:“将这屋内的夜明珠都还这么亮着吧,别都灭了。”
皇穆轻轻点头,说了句好。
晴殊走后,她起身将那一炉明夷香熄灭了。呆坐在榻上。
晴殊却又转回来,怀里抱着乐芝。她本来的忧色未曾减缓,笑着将乐芝递给她,“你抱它一会儿,它在宫里闹着找你。”
乐芝本来在福熙宫睡得酣畅淋漓,突然被晴殊抱着穿门过廊,送至鹿鸣堂,皇穆的手又冰极了,于是她甫一入怀,就不满地鬼吼鬼叫起来。
皇穆也知道自己身上凉,用毯子裹了乐芝,揉了揉它的脑袋,笑着道:“让我抱一会儿吧,谢谢你。”
晴殊看她面上恢复了些血色,有限地放了些心,行至阁门,却听皇穆在身后道:“有橘子吗?我想吃几个橘子,酸一点的。食梦貘,何淼遣人送来后……”她顿了顿,“先养在宫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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