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斯得(1 / 2)
颜渊跟着宫使穿过御园,园内紫阳花开得盛大,绿意深深,清凉重重,其中还夹杂着栀子香,茉莉香,穿梭其中,只觉如坠香海,使人心绪烦乱。昨日天庭遣神使传天君旨意请他近日入宫,却未说是因为什么。他昨夜召诸臣商议许久,想不出这时节天君召他的原因,转而打探淳熙最近发生了什么。
淳熙近日最大的事,便是镇魔乾塔倒塌,将太子元羡及麒麟殿主帅皇穆埋了进去。
上次进宫还是立春时候,春寒料峭。今年冬天格外冷,天君主张四时有序,不做干预。入春熙之时中府曾叮嘱各州神位多添衣,尽管如此,寒冷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同样出乎意料的,还有当时天君的黯然以及憔悴。
他探究原因,听说是因为麒麟、玄武、青龙三殿出了暗探事。他初时以为事态严重,有重要信息泄漏,可又听说暗探事虽涉三殿,但未造成军情泄密。可未造成损失的暗探事,靖晏司却判罚了百道雷刑,且量刑不均,白虎五道,青龙三十三道,麒麟六十二道。麒麟的雷刑皆由皇穆受了。
此事本就扑朔迷离,过手的人又避祸一般缄口不提,传说于是愈加荒诞。他后来听说的,是这百道雷刑,皆是应元鞭。
这便是无稽之谈了。
天界众仙承平日久,不知应元鞭为何物。三道应元鞭即可湮灭元灵。且纵应元鞭极耗元神,雷君当年与则晏鏖战,拼全力也不过挥了十二鞭。皇穆若是受得住六十二道应元鞭,神力如此,举手就可反制雷君,还受什么刑。他因对此事确实好奇,命人打探,报回的消息,是皇穆确实受了六十二道雷刑,并非应元鞭,乃是殷雷鞭。
他见过皇穆几次,关于她的传说也听过不少。此女昔年养在太后身边,极尽宠爱,性格乖张跋扈。本是要嫁给崇荣的,崇荣死后,太后想将她嫁于即鸣,不想即鸣逃婚。太后于是又将之许给梁昂,传说梁昂都将她迎娶过去了,却在拜堂前又退了回来。西海因之不得不自献水军。那之后天君新立麒麟殿,命她做主帅。众人原本以为皇穆不过小儿骄纵,可她任麒麟主帅后,荒唐僭越之事层出不穷,擅自攻打杻阳,纵龙屠城,演武场一言不合斩白虎副帅臂膀……而更不堪的,则是她纳男宠收面首,且就养在麒麟殿内,给予军将官衔。
以及修习纵灵禁术。
四海难免议论,她虽不是天君骨肉,但自小养在天君身边,天君仁爱,她无论如何不该这般恶劣。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宴之上再不见皇穆,她为天君所恶的消息,便慢慢传开了。他见过皇穆几次,种种行为与其说是乖张任性,不如说是恃宠而骄。那些乖张,古怪,甚至暴虐的传言,有的是以讹传讹,有的,则是故意诽谤。
□□众将对于麒麟事事压诸殿一头不满已久,白泽殿当时也是这样,但那毕竟是太子府兵。
这是能够宣之于口的不满。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愤恨,是皇穆是个女孩子。其非天君血脉,麒麟又较四殿多出一支水军。这便足矣使其谤满九州。
皇穆受雷刑的真实原因他不知道,但立春时天君的心不在焉,忧心忡忡及黯然神伤是他看在眼里的。雷刑不会是天君授意。可皇穆受了雷刑后,天君又命新太子元羡入麒麟学军务。朝内传说这便是要将麒麟改为太子府兵了。镇魔塔倒塌,传说是有人入塔偷东西,引发了塔内机关,触怒镇塔龙。其时太子与皇穆正在塔内巡视,皇穆为护太子,身受重伤。也有传说是皇穆因太子即将接手麒麟殿,心怀怨望,故意破坏镇魔塔机关,想将太子埋在塔下。不想却被太子反制。
可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事,但相较于别的事,他宁愿是因这件事而被召入京。
颜渊步入云瀚阁之时,阁中只天君一人,背对着他,负手立于窗前。听见声响,回首向他一笑,“时若来了。”
彼此见礼,天君抬手让座,“我们坐下说。”天君落座后看着他,“鹊州诸事安好?”
颜渊笑着道:“一切安好。”
天君点点头,“时若可知,镇魔塔之乾塔上月被人从塔内毁坏了机关,倾毁了。”
颜渊心内如释重负,“臣听说了。”
“毁坏机关的是个女孩子,自称名叫曲晰,声称其母,乃是金翅鹊族神女颜蘅。”
颜渊猝然抬首看向天君,面上十分震惊,他仓皇起身,“陛下!小女……”
天君抬手示意他坐下,“你先别急。”待颜渊落座后,他将桌上的一本卷宗递于他,“乾塔倒塌之时,正是麒麟驻防,朕将此事交于麒麟殿问询,这是卷宗,你先看看。”
颜渊草草将对话看过一遍,略觉心安,又生出些旁的不安。遂又细看了一遍,觉得虽然意料之外,但还在控制之内。
他起身向天君稽礼,沉声道:“臣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天君扶起他,“不至如此,我们坐下说。”
“陛下,此女究竟是不是颜蘅之女,臣还不敢确定,但所说颜蘅之事,确为事实。臣女颜蘅,几十年前……臣愤怒之下将之除名,上报□□颜蘅病故。此事臣犯了欺君之罪。”
“颜蘅离家之前,可有征兆?”
颜渊点头,长长叹息一声,“当时小女与内子说起她有了意中人,内子询问后告知了臣,臣极为愤怒,将之锁在房内。不想,却被她逃走了。后来她哥哥打探到她似乎藏身于青丘,臣派人寻过几次皆无所获。白虎卫入青丘平霍兮之乱时,臣曾托白虎店主帅蒋策为臣留心,也未曾寻到。”他说着再次起身,“陛下,臣当时只知道小女所往来者,是只九尾狐。不知他居然是竟宁逆党。”他向天君拱手道:“臣请陛下治罪。”
天君起身搀扶,“时若不必如此。此事就是发生在如今,朕也相信你与竟宁并无往来。何况当时竟宁还未归附北绥,而且他们是在淳熙遇见的。”
颜渊沉默了一会儿,“臣谢陛下仁慈,可此事……此女若真是臣女之后,金翅鹊族绝不姑息。”
“时若,朕召你入京除了告知你此事外,还有件事需与你商议。曲晰声称知道竟宁安插在朝内的奸细。但有个条件,她想做鹊族的神姬。”
颜渊面上全无意外之色,“陛下,此女若果真是小女之女,手中若是果真有竟宁的奸细名录,金翅鹊族愿为□□尊其为神姬。”
天君接过皇穆递过的玉牒,打开看看,合上丢在桌上。“告知颜渊了吗?”
“还不曾,滴血归宗,验明她确是颜蘅之女后,臣便入宫回禀陛下。臣将鹊族送玉册的神官也带来了,此刻正在殿外。陛下可要召他进来?”
“不必,这个结果在你我意料之中,她若不是颜蘅之女,我倒会颇感意外。”他说着看向皇穆,“神姬一事,颜渊答应的很爽快。”
皇穆笑笑,“臣本来以为,鹊神会要求见见曲晰。之后才会答应。”
“如此,便落实了你的猜测,鹊族确与竟宁有过往来。”
皇穆笑容更盛,“臣以为,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恐怕便不是仅仅与竟宁往来了。”
“当时的环境,”天君摇摇头,“便是如今,恐怕也不止金翅鹊一族暗自往来竟宁。可这女孩为何要做神姬,鹊族如今哪有她的立足之地。”
皇穆微微一笑,“殿下,臣有个猜测,此女回族之后,鹊族必有一番血雨腥风,或许没有多久,此女便会是鹊族的下一任主神。”
天君看向皇穆,“哦?那么厉害?”
“主神之事,臣不敢保证。但曲晰断不会满足于神姬一位,她回鹊族,就是为了主神位。”
“你觉得杀曲榛、捉曲昭,果真是颜渊的授意吗?”
“通报曲晰一家所在的白虎卫,已经找到了,但臣没有审问。”
“没必要的,你不问是对的。问不出什么来。”
皇穆起身,“陛下可还有什么旨意?若是没有,臣这就回去询问竟宁名单。”
“不急这一时,曲晰一事你处理的很好。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皇穆面上一僵,轻声道:“都已好了。”
“去岁岁末尤其寒冷,不想今夏又如此炎热。你早晚要多注意,饮食上不要贪凉。”
皇穆起身,向天君施礼,“是。”
天君面色和悦地看着她:“晚饭要不要在宫里吃?”
“陛下,麒麟还有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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