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点了点头,没有回避直言道:「今早宫中收到祈王来信了。」
秦仲川微愣,顿时想起白日的传令兵。
难不成战场出事了?
但他很快就撇除这个想法,任谁想都是不可能的,如今夷族大势已去,只差捉拿夷族太子忽札尔了。
还有什么事,值得各大官员此刻聚集在国公府的书房秉烛夜谈?
老僕道:「少爷可还记得,几个月前,陛下传了一纸手諭给祈王。」
几个月前,正是夜秦打完北疆决定成败的关键一场战役,皇帝的手諭里提到欲派朝中林将军去接替战场馀事,好让祈王能卸下职务歇息,加紧脚步回京、接受封赏。
秦仲川点了头,「记得。」
老僕道:「祈王……回信了。」
这般意味深长的语气,那表示所有事出有因都在这封信上吧。
「祈王大概是拒绝陛下的好意,」这么一想,秦仲川已然明白,「惹陛下生气了。」
「少爷说得不错,祈王信里说追剿忽札尔事关重大,不好假手于人,待他砍下对方头颅后会速速回京。」老僕解释得更详细些。
天子体恤功臣,派其他将领去为其分忧,谁想功臣不辞辛劳,自愿负责到底……这着实谈不上什么大错,至少,皇帝不该为此而动怒,官员也不用为此而紧张。
但是祈王。
秦仲川站在栏边远眺,年轻的容貌上有洞悉一切的惋惜。
既身处权贵之中,从小他便听过祈王这号人物,知道他是先帝爷最小的皇子,排行二十一,与当今圣上足足差了两轮;还知道他各方面表现都不错,与皇帝感情深厚,比起手足,两人更似父子。
在以前这些评论就是全部了,是他对祈王所有的认知。
直到五年前爆发的那场战役。
北疆之战,灭了整个夜秦的傲气,独独成就一人辉煌。
秦仲川想起那到现在还风靡各大茶楼酒肆的说书故事,讲得是夜秦危如累卵之际,贵为皇族的王爷自告奋勇要去北疆力抗蛮夷,肩扛江山,为国亲征。
然后他做到了,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不但一举扭转劣势,击退敌人,也一战成名。
祈王。
夜风瑟瑟,吹得教人有些心凉,廊道的烛火也变得摇摆不定。
秦仲川轻叹口气,从前有文种自刎越王剑,后有韩信亡于长乐宫。王者可与患难,而不可与同乐。当年那个率领大军打败敌人的少年,如今却成为皇权眼中的敌人。
现在祈王手握半片江山军马,深受百姓簇拥,朝廷呼声高涨,论名论权已超过当朝各皇子们,皇帝自要想个名头赶紧将人召回京好回收兵符。
「祈王犹年轻气盛,好胜心强,对兵家事难免执着。当然,也可能是发现自己受到猜疑,在跟陛下赌气。」老僕愁眉苦脸,把书房里官员的神情都带出来。「总之,他一拒绝陛下,陛下忌惮更深,事情就更麻烦了。」
君臣猜忌向来于国不利,一边是帝王一边是功臣,尤其皇帝与祈王不仅仅是君臣,还是手足。
左右为难,确实让各处官员都很紧张啊。
秦仲川叹口气,「现在可有夷人踪跡了?赶紧让父亲通知各州官府先行准备,好一起协助大军清扫,这样会快些。」
「有,祈王在信里有提到。」廊下风铃叮噹作响,有风来袭,伴着老僕的唇音而去。
「好似在……颐州。」
那声音出了国公府围墙便消逝不见,风继续吹着,拂过大半片夜秦疆土,来到颐州城,来到城外的静心山,呼啸谷间,变得格外猛烈。
山里的林树剧烈摇曳,沙沙簌簌,拨乱的枝叶底下,幢幢黑影涌动不绝。
静心庵的师姐正在巡逻。
就寝时间,各处斋院都已熄灯,唯有手上灯笼兀字亮着,圈起一处昏黄,在摆动间摇摇晃晃,提着灯的影子也随之摇摇晃晃,人与影都行走在道路上。
本来都好好的,她也要去交班了,夜里却传来一声拖长的吱呀。
师姐打呵欠的手势就这么顿住,辨出那是老旧木板被推移的声音,可大门早落锁了。
她精神立马提了起来,飞快去西院挑出一隻最为兇猛的猎狗。庵人趁夜出逃是偶有的事,师姐的步伐气势汹汹,可当看到敞开的门前涌入乌压压的人群时,她完全没想到。
猎狗先警觉低鸣几声。
看着脚下被斩落的门锁,师姐颤颤将灯笼越提越高……很多隻脚,是一大群人……穿着狐裘大衣,是猎户吗……可猎户哪里用得着这把大刀……灯笼缓缓升高,刚到最高点便直接啪声掉地。
是夷人!
一束寒光劈过,夷人没有让她说出这句话,将所有声音拦截在一弯血月之中。他们收回大刀,觉得应该万无一失了,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漏了一处。
「凹呜——」
一声嚎吠直直窜上,像点燃预警的火苗,西院猎狗们相应炸响。
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