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白嫖,十年怕井绳。大概每一个娼妓的“大事不好”,都是从被白嫖开始的。四月二十八,林俏影交了一贯钱出门,又想起了苏妙妙的话。
嗯……岂止是被白嫖,她还要倒贴一贯钱保费呢……
不对不对,没有行那云雨之事,就不算嫖了。韩程也从没有拿她当个玩意儿物件一样命她斟酒弹琴赔笑脸。他总是搓着手,微探着头,带着小心的神情看着她,期期艾艾地叫:“林娘子。”
总而言之,不是嫖,也就不算白嫖。
呸呸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林俏影按下这些念头,走进约好的茶坊。
她吃了韩程不少美食,上次还收了人家的嫖资却没有服侍好,心中愧疚,便特地带上了笔墨纸砚。韩程这次又带了“玉露团”,即用奶酥雕花而成的点心,精致到让人舍不得吃,只是路途颠簸难免碰坏了一点儿。韩程心疼得不行,林俏影却偷偷笑,又嗔道:“跌了食盒要紧还是跌了人要紧?韩郎快别捧着了,来坐吧。”
已是第三次碰面,两人都松泛了些,不再如头次那么局促,不过几句话之后韩程仍是红了脸。他不主动开口,只是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一边直勾勾看着林俏影捻着玉露团小口小口地吃着。他见林俏影吃得兴高采烈,只觉得她那副样儿比画上的仙女还要美艳惑人。若是日日都能让林娘子这般开心满足,便是要他做灶下的泥锅底的灰,他都是愿意的。
“韩郎?韩郎。”林俏影伸出一只纤细白净的手,在韩程面前晃了晃,又板着脸打断他的发呆,“‘求古寻论,散虑逍遥’的下一句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韩程当真是下了苦功夫的,《千字文》一句不差。林俏影噙着笑,又拿出此前写好的稿子,递给韩程,问他能看懂多少。林俏影难得有些忐忑,只担心自己写得不好让韩程索然无味;谁料想韩程看得聚精会神,遇到不认识的字、不理解的句子,还躬身向林俏影请教。磕磕绊绊地看完了,韩程急切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林俏影啐了他一口:“还没写呢!”
韩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收好稿纸,又做了个长揖,憨笑道:“我最喜欢林、林娘子写的传奇了。我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那些套话,但总觉得林娘子笔下的人和物都在眼前似的,让人听着心里暖暖的。”
林俏影被他的傻样子逗得“噗嗤”一笑,又嗔道:“呆厨子。”
自那以后的保国寺之行,成了林俏影最盼望的活动。每个月的二十八,她都会带上新写的文稿,交上一贯钱保费,中午之前赶到茶坊。她给韩程看自己新写的传奇,告诉他史书上的故事和典故,也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一个是正经学写字的,一个也是正经教,按理说两人都不该有什么异样。但在林俏影的手掌无意间触碰到韩程手背的瞬间,两人还是齐齐红了脸。
韩程每次来看故事都尤其认真。他自认不能白看,于是总给林俏影带各种各样时新的吃食。说完文稿学完字,他也絮絮同她抱怨店里的生意,又或是告诉她某样点心的做法。
“林娘子不用学这个。”讲完做法,韩程绞着手指红着脸补上一句,“往后你想吃了,尽管告诉我。”
林俏影不动声色,心里却阴了一片。韩程是本分人,说起来也是凭本事谋生糊口的,来日里总归要娶个正经婆姨好好过日子,总不能天天跟风尘女子纠缠不休。什么“红颜知己”,什么“伯牙子期”,世人才不会管他们的往来是不是发乎情止乎礼,只怕街坊巷里的要戳着林俏影的脊梁骨骂她勾引汉子,哪有资格谈什么往后?
“好,往后一定上王四娘家叨扰。”林俏影起身,礼貌含笑表示告辞。
韩程没有听出她话里刻意包裹着的疏远。他也忙不迭起了身,目送着林俏影离去。
那天是七月二十八。林俏影心中郁闷,甚至还赌着气想着干脆下个月不来了。谁知道,还未曾等到八月二十八,韩程又出现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午后起了风,身上有些寒浸浸的。林俏影正摇着头笑自己老了,准备去找个披帛。忽的小丫头子来报,说是那厨子又来了。
林俏影有些惊讶。她早同韩程说过让他不要上霭烟阁的门。她是做皮肉生意的,来了只谈诗书不上床总归叫她拿钱拿得良心不安。再说,她现在也不缺霭烟阁给的那点嫖资分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