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韩程仍是自顾自地来了。他如第一次来这间厢房一样,如同每一次相见那样,提着一个食盒。食盒打开,五颜六色的月饼落进了林俏影眼睛里。韩程介绍哪个是豆沙的、哪个是玫瑰馅儿的。末了韩程又说:“上次娘子咳了两声,想必秋来被风扑了是常事——我做了些梨膏,娘子早晚泡水喝了润润。”
为妓十六年,她一直以来谨慎小心,在每个客人面前都强撑着笑脸逢迎伺候,就连咳嗽都是小心翼翼,只有轻微的两声。但这两声居然都被韩程听见并记下了。林俏影百感交集,鼻子也酸得不行。她哽咽着拦住转身要走的韩程:“你坐下。”
韩程不明所以,但仍是老实听话地坐下了。
“上次教你的《关雎》,可都会写了吗?”她板着脸问。
“应当、应当会写了吧……”韩程支支吾吾地答道。
“来,你写,我看着。”
林俏影铺开文房四宝,让韩程在桌前默写《关雎》。写完一遍,韩程揣着手忐忑地等林俏影检查;林俏影看完,宣纸一丢,怒道:“不行,重写!”
“字迹拙劣,重写!”
“‘琴瑟’二字错了,重写!”
写了五六遍,韩程额头已经冒起了冷汗。他放下笔站起来讨饶:“林娘子,已经申时了,我……我写不好,回去一定练好,下次我再给你送来,可好?再不走、再不走赶不上宵禁了……”
宵禁时间一到,整个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齐齐上锁,到那时候他出得去也进不了礼泉坊,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还会被差役抓起来。韩程是个老实人,长这么大连跟邻里吵架拌嘴都没有过,要他违反宵禁制度就更不可能。林俏影只板着脸看他,不动声色,但韩程气势软了下来。
“赶不上宵禁就在这里住下。这里虽不济,但招待韩郎也是绰绰有余的。莫非韩郎嫌寒酸?”
“不不不……不是……”韩程吓得连连摆手。他动作大了些,纸上还没干的墨汁沾在了袖子上,还弄脏了他上襟的下摆。
林俏影含笑,走到他跟前,俯身为他擦拭衣襟上的墨点,谁料越擦越糊成了一团。她动作轻柔,但韩程却像是被人打了两耳光一样的僵在原地,整个脑门都红得像成亲时的红灯笼,泛着光亮。
“使不得,使不得……林娘子……”他支吾道,因为自己的生理反应而羞愧。
他往后退了一步,林俏影便上前一步。她带着哭腔问:“韩郎可是嫌俏影?”
“不不不!”韩程一听到林俏影要哭不哭的声音,心都要碎了,“林娘子是天上仙女,是文曲星下凡,我……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还是仰赖林娘子教导才勉强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我……我哪敢高攀……”
他舌头打结,哆嗦不停,又怕被林俏影看出自己的异样,就更是紧张。不料林俏影手指头挑开衣襟向下,直接勾住了引他尴尬的元凶,软软道:“韩郎,《关雎》没写好,文曲星娘子现在要罚你呢。”
老实了二十年的厨子根本不是平康坊里的妖精的对手。老房子一着起火来,便是春风吹又生,让林俏影总疑心厢房里床榻的榫卯都松散了些。到后半夜时角色调转,林俏影直呼招架不住,怎奈韩程押着她一点一点吻遍她身上的疤痕,在她羞窘的哭声中气喘吁吁地劝慰:“林娘子别怕,宝塔顶上的宝石怎样都是好看的。”
尽管累了一夜,韩程仍是卯时初刻就醒了。他在床上呆坐了片刻,想到昨夜的荒唐事,一时之间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样收场才好。他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做贼似的找寻自己的衣衫,发愁要怎么跟王四娘解释这一次的夜不归宿。他又急又愧,忽见塌上林俏影的睡颜,又觉得为眼前这美不胜收的场景给自己找一顿骂也是值当的。他抚了抚林俏影的脸庞,低声道:“林娘子,我……”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