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晏见玉无瑕不欲理会小红杏,只好也把她当做空气,摆出洗耳恭听状,认真听讲。
小红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无瑕瞧。
“打开第三卷《龙韬》的《立将》篇。”
书页唰唰声响起,姬晏翻到《立将》篇,小红杏没有书本,索性挤到姬晏身边坐下,跟他一道看。
姬晏嫌弃地白她一眼,将书本往自己那边挪,拒绝意味很明显。
小红杏于是又起身,跑到玉无瑕身侧,坐在他身边,玉无瑕瞧她一眼,她冲他勾起一个讨好的笑容,双手合十,做出祈求模样。
玉无瑕心中微叹,随她去了。
小红杏见他同意让自己留下,心中高兴,一只手杵在桌上,捧腮侧头,甜笑望着玉无瑕,视线从他斜飞入鬓的长眉,滑落到他高挺的鼻梁,最后到他一张一合的薄唇。
“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
“阿晏,此为何意?”
姬晏沉吟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臣子怀有二心就不能忠心侍奉君主,将帅受主帅牵制而疑虑重重就不能专心一致地对抗敌人。”
“不错,你且记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小红杏不赞同此话,插嘴道:“夫子此话实在太过武断,须知天子御下千万臣将,能挑出一个十分信任的能臣本就不是一件易事,你叫太子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等太子将来登基大统,他岂不是挑不出一个可以任用的臣子?”
姬晏不满:“孤才不会落到孤军奋战的地步,无论如何,我身边还有表哥可以信任。”
“国有法规,军有纪律,这些都是用来约束臣将的准绳,完全的信任亦不代表完全的放心。”
小红杏固执道:“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疑’吗?”
玉无瑕诧异地望她一眼,见她面色不好,无意与她争辩。
小红杏脑海里乱糟糟的,总是闪过很多画面,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些画面就飞快跑走了。
她更加烦躁,脱口而出道:“总之,就算皇上并不十分信任将帅,可他还是会委派他抗敌,只不过,他擅长卸磨杀驴罢了!等将帅将敌人一举歼灭,天子就会把将帅给宰杀了!”
她“哼”了一声,恨恨骂:“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皇帝可真是阴险狡诈!”
姬晏气急,站起身,扬声道:“小红杏,你别乱讲话,举国之内,谁不知道我父皇是个仁善之君,断不会做出这等坑杀良将的恶事!”
小红杏瘪嘴道:“我又不是说当今圣上,太子殿下干嘛这么激动?”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还是莫要随便妄议朝政为妙!小心我在朝上参你家夫君一本,让父皇治他个教妻无方的罪名!”
说罢,姬晏气得拂袖而去。
小红杏也气炸了,一把夺过玉无瑕手中的《六韬》砸向姬晏:“去你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以为你说要参江过雁一本,我就会害怕妥协吗?滚犊子!老娘不怕你!你尽管参去吧!无理取闹的小屁孩!”
姬晏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无礼蛮横的女子,当即火冒三丈,“你敢辱骂孤?真是无法无天了!”
小红杏站起身,气冲冲地跑过去,双眼瞪着姬晏:“你好大的脸啊!现在就敢自诩为天了?”
姬晏也低头死死盯着小红杏:“孤为大魏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登基为天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不可自诩为天?”
小红杏“呵”的一声冷笑,轻蔑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长兄,古语有云,‘立嫡立长,立长不立贤。’姬瑞大皇子也是正妻所生,论继承大统,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何况他近年来还替皇上镇守巴陵有功……”
姬晏被她这番话激到脖颈赤红,争辩不过,气得推了小红杏一把。
小红杏这下更加恼火,“你敢推我?你个王八羔子居然敢推我?”
说完,她飞扑上去,举起拳头砸向姬晏。
姬晏“嗷”的一声惨叫,抬手捂住鼻子,低头一看,手心里染了血迹,“打人不打脸!小红杏,你太过分了!”
我就打你脸了,怎么样?
小红杏还想继续动手,姬晏可不会站着挨打,当即还手,想要擒住小红杏手腕,反剪住她。
玉无瑕见势不好,连忙上前,握住姬晏手腕,“阿晏,抬手不打无娘子。江夫人毕竟是弱质女流,你不该与她一般见识。”
姬晏气急反驳:“表哥,我冤枉啊!你刚才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她先动手的!”
小红杏刚想趁机偷袭姬晏,玉无瑕一把抱住她腰肢,将她抱退好一段距离,“江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小红杏不肯,使劲挣扎,玉无瑕只觉得她蛮的很,颇为哭笑不得,吩咐道:“林菁,去拿一段软缎绸布过来。”
林菁称是,疾步下去拿了。
初篁端来水盆毛巾等物,凑到姬晏身边,姬晏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铜镜和一把木梳,对着铜镜照来照去,幸亏小红杏力气不算大,他鼻子没有破皮,姬晏松了口气,又照铜镜梳理凌乱的头发。
初篁绞干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鼻血。
不一会,林菁进来了,将软缎绸布递给玉无瑕,小红杏惊慌生气,质问:“玉无瑕,你要干什么!?”
玉无瑕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想叫夫人冷静下来罢了。”
小红杏急忙认怂:“我已经冷静下来了!真的!”
姬晏帮腔:“表哥,你别相信那个疯女人,我可不想待会又挨上一拳头!”
小红杏咒骂:“姬晏,你个王八蛋!你才是疯女人!”
姬晏皮笑肉不笑地望小红杏一眼:“不好意思,孤是男子。”
“那你就是一个疯男人。”
姬晏将铜镜翻转个面,对准小红杏,“你且瞧瞧自个儿现在的形容,跟个疯妇有什么区别?”
小红杏怔住,天哪,镜子里那个头发乱糟糟、妆容乌脏脏的女人是她吗!她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玉无瑕见她发怔,趁机将她捆绑起来。
于是,等小红杏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只能悲愤地瞪着玉无瑕:“好呀!你们表兄弟二人联手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们简直枉为男人!”
玉无瑕并不受她言语挑衅,面不改色地走到一旁,自个儿倒了杯茶水浅抿一口。
姬晏冲她吐舌头做鬼脸。
小红杏累了,可怜兮兮地看向玉无瑕:“玉夫子,我渴了。”
玉无瑕吩咐丫鬟翠篁倒杯水喂小红杏喝,翠篁倒了一杯茶,正要喂给小红杏,小红杏侧头躲闪,“不是玉夫子亲手喂的茶水,我不喝。”
玉无瑕淡淡瞥她一眼:“那你就先渴着吧。”
又吩咐翠篁:“等她想喝了,翠篁,你再喂她。”
翠篁道:“是,公子。”
(注:翠篁乃是竹子的别称)
初篁担忧地道:“公子,太子殿下的鼻血好似止不住。”
玉无瑕过去查看姬晏伤势,“鼻梁没断,鼻血停不住是因为鼻腔粘膜血管破裂导致的,无甚大碍。”
姬晏紧张兮兮:“表哥,我不会破相吧?”
玉无瑕无语地扫他一眼:“放心,破不了。”
又吩咐初篁去拿药膏来给姬晏擦伤口。
初篁领命而去。
等一切收拾停当,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翠篁问:“公子,今日要在何处摆午膳?”
玉无瑕分别看了一眼气色恹恹的杏晏二人组,道:“就在此地吧。”
翠篁、林菁于是将案牍上的宣纸等物先收拾起来,初篁去厨房传膳。
等丫鬟摆好了膳食,小红杏还委顿在一旁嚎啕大哭,光打雷不下雨的那种,玉无瑕不觉呱噪,自顾自落座,举筷进食。
姬晏伤了鼻子,无甚胃口,手里拿着勺子,正舀碧粳米粥喝。
等二人吃完,姬晏告辞离去,玉无瑕擦拭嘴角,走过去蹲在小红杏跟前,脸上带着一丝愉悦浅笑,问:“哭累了没有?”
小红杏哼哼唧唧,转过头不肯瞧他,她打定主意了,今日她就不肯走了,要待江过雁过来玉家大宅寻她,好寻玉无瑕的晦气!
见她不肯理人,玉无瑕也不甚在意,吩咐:“翠篁,打盆水来给江夫人洗脸。”
又施施然走到一边看书去了。
小红杏气得牙痒痒,不一会,翠篁过来帮她洗掉脸上的残妆。
小红杏这回没有耍脾气,由着她去了。
等洗完后,翠篁道:“公子,奴婢已帮江夫人洗漱好了。”
玉无瑕转头看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不施粉黛的小红杏,珠圆玉润、杏眼嘟唇,素颜看起来倒不像妆后那样妩媚妖娆,甚至带着点天真的孩子气。
谈不上什么惊艳不惊艳,他只注意到小红杏面色苍白、口唇色淡,看着就不大健康的模样。
他微拧眉,将书本随意搁下,走到小红杏跟前,“夫人若不嫌弃的话,我为夫人诊脉一二。”
小红杏当即怒怼:“我很嫌弃!”
林菁第一次见到自家公子惨遭女子嫌弃,冰山脸不由裂了道缝,露出点隐晦笑意。
玉无瑕用余光扫他一眼,林菁立时正色。
玉无瑕微叹:“夫人,冒犯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丝帕盖在小红杏手腕上,两指搭上她脉搏。
须臾,玉无瑕拿开手,又想帮小红杏看一下眼疾,手刚伸过去,小红杏立时瞪大眼睛,“你想非礼我!?”
玉无瑕见她瞳色分明,瞳仁漆黑明亮,完全不像是患有眼疾的模样,心中不禁疑惑,倒也没强行扒开她眼眶查看。
“夫人体质阴寒,乃是阴气过剩、寒从内生的缘故,夫人平日里可是怕冷怕风、手脚冷痛、月事不调?”
小红杏面色不大自然,“嗯哼”一声,以示回答。
玉无瑕想了想,又道:“你且将舌头伸出来给我瞧一瞧。”
小红杏本来觉得不好意思,而后又觉得这是个撩人的好机会,于是粉舌微卷,轻吐而出,恍若蛇信子那般勾着玉无瑕,眼神含情地望着玉无瑕,冲他抛了个媚眼。
林菁脸颊发红,不敢再看。
玉无瑕不动如山,丝毫没get到小红杏的勾引意图,只关注到她舌淡苔白,“夫人平时可是小便清长?”
“……”
诱人的旖旎氛围一下子就被击个粉碎。
小红杏舌头僵住了,猛一下收了回去,结结巴巴道:“你、你……”
玉无瑕撩起眼皮子,与她双眸对视,他眼中并无丝毫涟漪,一本正经道:“夫人无需顾虑,医者面前,不分性别。”
小红杏:“……”
沉默一瞬,蓦然暴起:“我去你娘的‘不分性别’!玉无瑕,你根本就是借此耍流氓!”
她扭着身体,抬起脚去踹玉无瑕,玉无瑕机敏退开,她又转而拿头去撞玉无瑕,玉无瑕分外无奈,抬手挡住她脑袋,小红杏脑袋在他手心里来回乱蹭,奈何挣脱不得。
须臾,玉无瑕忽然来了一句:“不过,夫人的发质摸起来很软,像猫咪毛发一样顺滑。”
他浅浅一笑:“看来,夫人平日里保养得不错。”
小红杏累极,缩回脑袋,又委顿下去,靠着柱子咻咻喘气。
玉无瑕走到案牍边,提笔写下一张方子,递给初篁,“去我药房中抓点药,待会给江夫人带回去。”
玉无瑕私底下会钻研医术,玉家家产丰厚,他贵为嫡公子,私设一间药房也不是什么难事。
初篁接过药方子,见里头有好几味药材都是名贵之物,不由一惊,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点头应是,悄然下去了。
此时,翠篁来报:“公子,家主找你过去一趟。”
玉无瑕一听,嘴角不由往下撇,周身气息沉寂,冷淡道:“我知晓了。”
又吩咐:“林菁,翠篁,你二人且留在此地伺候江夫人进膳。”
林菁与翠篁称是,玉无瑕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