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扶她起身,常在的位份在品阶中属中下等,但她有着封号,看似坐得是靠前了些,刚一落座,珠帘挑开,一女子款款入内,团锦烟水凤尾裙,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耳挂金累丝嵌红宝石耳铛,金铭相撞,鬓间满目琳琅翡翠,眉眼飞挑,张扬无比。
“呦,本宫就说今儿皇后这得热闹着。”
她扶着宫婢的手进来,美眸在殿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到坐在后面的婉芙身上,待看清那张脸,笑意微僵,很快被敛去了,“早听闻宫里进了新人,还以为有多新呢,原又是一个不要脸皮的。”
若说陈贵人讥讽还留了三分的颜面,宁贵妃就直接是将那张遮羞布扯了下来,旁人顾忌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还不敢说什么,宁贵妃却没半分顾忌。
旁人暗暗咂舌同时,却也认同了她这句话。往日看不惯宁贵妃张扬跋扈的行事作风,而今因着对婉芙颇得圣宠的嫉妒,心中纷纷投向了宁贵妃一边。
婉芙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好似并未听懂宁贵妃话中的嘲讽。
听懂又能如何?皇上会为了兴致将她留在宫里,但不会因她受屈而惩治宁贵妃。说白了,她如今的地位对旁人而言确实太低,惩治她就如捏死一个蚂蚁。
她还要小心,江贵嫔未倒之前,她必须要在这后宫中活下来。她要亲眼看着宁国公府一点一点失去所骄傲的世家繁华。
……
敬安礼过,嫔妃各自散去。
大皇子后午忽然哭闹,皇后没顾得上晚膳,亲自哄着小娃娃睡着才疲乏地回了寝殿。
晚膳凉透,今日是十五,但三年前圣驾就不会再来坤宁宫了。
皇后倚靠着引枕,让人将晚膳端下去,梳柳苦劝无果,只得遂了娘娘的意。
“今夜圣驾可是去了金禧阁?”
确实是去了,晚膳的时候梳柳就得了信,她心疼道:“娘娘若是难受,不如哭一哭,哭一哭会好的。”
“本宫为何要哭?”皇后掀起眼,眸中平淡如常,只是多了些悲凉之感,“本宫有嫡长子,这后宫里有谁能尊贵过本宫,本宫为何要哭?该哭的是她们。”
皇后想起今日敬安礼时,那女子乖顺听话的模样,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声不响,面不改色地任人嘲弄,若真得了势难保成一个祸害。是她疏忽,亲手将这女子送上了龙榻。
“一个个只会是发酸,再怎么嫉妒也挡不住旁人圣宠。”皇后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应嫔还活着呢?”
冷宫的应嫔就是一个禁忌,当年知晓此事的不是被逐出宫,就是已经成了死人。梳柳跟在皇后身边多年,怎能不知此事,她放轻声音,回道:“听闻近些日子染了风寒,身子不大爽利。”
皇后卸了护甲,握起一卷佛经,眸中悲悯说出的话却犹如毒蝎,“她那身子骨,若受大风寒,是没几天活头了。”
梳柳一惊,在皇后看过来时低头应声:“是。”
……
婉芙从坤宁宫回来,又去了一趟凌波殿,庄妃是储秀宫之主,在坤宁宫未见到,回来免不得是要去拜见。
皇宫中无一处不是金碧辉煌,然到了凌波殿,婉芙还是不禁被这金玉晃瞎了眼。
水晶鲛纱,珍珠帘幕,墙板由玉石堆砌,飞檐是檀香木雕,处处奢华。殿外撒扫的宫人轻手轻脚,似是怕惊动里面的主子。
婉芙入殿时,静静无声,以为庄妃正歇着,直到听见内殿人声,宫人打起珠帘,从里面走出一位温雅妇人,鬓发间珠钗翡翠,衣着金丝缂玉,比起张扬的宁贵妃都不遑多让。
今上二十有七,弱冠之年成婚,登基五载,后宫莺莺燕燕,样式各异,婉芙从未想过庄妃模样,毕竟后宫美人太多,直到亲眼看见,她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微微诧异,不为别的,庄妃面容看似要比皇后还大些,而且这身装扮,说是堆金积玉也不为过。
她敛下心绪,屈膝福礼,庄妃含笑扶她坐下,上下打量过,非旁人的讥讽,笑意真诚,直言道:“生得这般好看,叫本宫都看花眼了。”
婉芙羞赧地捏帕子掩住唇角,“嫔妾话多,日后怕是要常来叨扰娘娘,娘娘莫嫌弃嫔妾才好。”
庄妃道:“往日本宫一人住着怪冷清的,本宫还盼着多来个人陪本宫说说话呢。”
婉芙这一趟没白来,回去时跟着的千黛秋池怀里捧了满满的恭礼,就是皇后出手也没这么阔绰。
她一肚子疑惑地回了殿,叫人掩好门,只留下千黛,临走前她以为庄妃与宫中其他嫔妃无异,哪想竟是这样。加上陈德海那些话,她也就没多问,谁知庄妃竟是这样的脾性温和。
千黛倒上茶水,“是奴婢疏忽,忘记说与主子。主子可知道江南秋府?”
婉芙眨了眨眼,怕是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江南秋府。同样是商贾出身,秋府可占了江南大半田产,她幼时还被外祖带着去秋府给老夫人祝寿。后来新帝登基,听外祖说秋家撞了大运,当上了皇商。
皇商……
她微怔,听千黛继续道:“庄妃娘娘是潜邸时入的王府,只是与别人不同,庄妃娘娘家中是商户出身。”
千黛言尽于此,剩下的话不便多说。今上上位的手段不怎么光彩,先帝宠爱幺子,若非是喜好女色亏空了身子,在寝殿里马上风,当今怕是另一副天地。
而上位,手中养兵,少不得大把的钱财。想必这也就是为何庄妃虽不得圣宠,还能稳坐四妃之位,后宫无人敢去招惹的缘故。
婉芙眼眸瞄向那一匣匣的金银珠宝,比皇后赏赐都不遑多让,心中想这庄妃可真是大手笔。怪不得陈德海看她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怕是早料到今日。
千黛见主子神色变来变去,时蹙眉时展颜,也不知在想什么,她眼底有笑,“主子当不知,庄妃娘娘是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气,看来皇上是心疼主子的,将主子安排在这离乾坤宫又近,又不糟心的储秀宫里。”
婉芙柳眉舒展开,她确实未想到,安排一个寝殿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
御膳房传了晚膳,婉芙甫一拿筷,看门的小太监就来通禀,说是圣驾已到金禧阁门前。
婉芙乏累一日,此时拆了珠钗,素着一张脸,闻声愣了下,侧头看向千黛,“皇上又来了?”她苦下小脸,身子还乏得厉害,她现在可不想做那事。没等回神,就听见外殿的福礼声,蓦地捂住嘴巴,也不知这句外面能不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