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能不能尽快安排我入玉牒的事情?”
——入了玉牒,就是彻底绝了自己的念想,也彻底绝了他人对她的揣测,她能感觉出来,裴词安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她对晏温的感情了。
油灯被她挑亮了许多。
少女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柔和明艳,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含了秋水,暖光一照,潋滟生辉,殷红的唇像雨后枝头的樱桃,饱满水润。
晏温周身气息随着她那句云淡风轻的话而倏然沉了下来。
他浑身透出冷意,下颌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骨节泛着森白。
不知是不是今夜看了那春//宫//图的缘故,晏温瞧着她单纯明艳的笑靥,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摧毁般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胸腔里翻涌的阴暗情绪,想要上前揉碎她的笑容,然后掐住她的后颈,狠狠用手指捻过她的红唇。
然而只是一瞬,那种情绪便被他极力压了下去。
——那是他不同于温润外表,骨子里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用舌尖缓慢地刮过牙齿,感受齿尖扎在舌尖时的轻微疼痛,默了默,喉间忽然溢出一丝闷笑。
他仿佛又回到了世人称赞的清隽温雅的模样,君子如玉,如圭如璋。
“既是孤的皇妹要求,孤哪有不依的道理?明日孤便派人将拟好的名字送过来,嘉宁到时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说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后退了半步,转身走到门边。
从始至终再未看她一眼,淡声道,“李福安,掌灯,回宫。”
晏温走出去后,李福安担忧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将门轻轻阖上,然而外面的风有些大,门扉被重新吹开。
沈若怜透过被风吹开的半扇门扉看着那个隐于黑色雨幕中的身影,垂下头,绞着手指,抿住了唇。
静静站了半晌,她才将视线移向桌上那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十分小巧的红木盒子,上面雕刻着海棠花暗纹,精致又不失大气。
沈若怜方才没注意他手里还拿了个盒子,心里不禁平添了几分好奇,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轻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小巧精致的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只海棠花造型的水注,雕工精美反复,且材质还是罕见的粉玉,在灯下晶莹剔透,微微泛着光泽。
她默默看着盒子里的水注,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异样,想起那日在东宫,他陪她吃了碗阳春面,说他将来会送她一个更好的水注。
沈若怜眼帘微动,抿了抿嘴,将盒子重新盖上,搬了个凳子来,将那盒子放在了博古架的最上层。
翌日下午,裴词安来了公主府,一同带来的还有一本明黄色册子。
沈若怜老远看见他手中的册子,眉心突的跳了跳。
果不其然,裴词安将册子交到她手中,她翻开一看,当中确是拟好的几个晏姓的名字。
沈若怜看了一遍,每一个都很好听,下面注释的寓意也很好,大气而不失温婉,但不知为何,她一点儿挑选的兴致也没有。
裴词安见她神色恹恹,忍不住问道:“公主没有瞧得上眼的么?”
沈若怜将册子合起来,摇了摇头,才刚要回话,思及裴词安方才那句话,她忽然想起晏温昨夜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要她“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她盯着裴词安看了一眼,忽然问他,“昨夜我皇兄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你今日去东宫,他可有为难你?”
她没忘记昨夜有两次晏温都问她“你可知今日——”,然后又戛然而止。
她思来想去,觉得定是裴词安做了什么在晏温看来对她不利的事情,才会让一贯果决沉稳的他两次欲言又止。
裴词安听她这般问,低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以及今日进宫同太子说的话尽数同她坦白了。
其实他有些疑惑,本以为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太子对公主的爱护,这次召他进宫对他训诫都是轻的,他甚至以为太子会取消一个月后的纳采礼。
——他近来越来越感觉到太子对他的不喜。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日进宫后,太子只是十分平和地询问他,关于处置柳三娘的意见,之后又同他说了几句旁的公务上的事,便让他离开了。
他可以察觉出太子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但他却确实并未对他和公主之事置喙半句。
裴词安对沈若怜说完,忐忑地望向她,怕她误会,着急补充道:
“公主,我并非有意欺瞒于你,只是我与那柳三娘并无瓜葛,此人也无足轻重,我实在不愿让她扰了你昨日的兴致。”
沈若怜捏着手里的册子,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昨日京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还产生了这样的流言蜚语,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此事是晏温替她解决的。
而她昨夜兴致勃勃看到的那场游街示众,也是他为了保护她而破格下的令。
谭国公府有多势大她是知道的,当年她险些被谭逸轻薄,最后皇帝也是碍于老谭国公的面子而没有问罪,此次晏温这般高调处置谭逸,不知会给他惹来多少麻烦。
她沉默了许久,轻舒一口气,不愿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将册子递到裴词安跟前,努了努嘴,“这么多名字,我自己都看不来了,要不你帮我选一个名字吧。”
裴词安微怔,眼神荡漾,“公主不怪我么?”
沈若怜歪着脑袋对他笑了笑,唇畔的小梨涡煞是可爱,甜甜的笑容映得室内似乎都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