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一听说他是当官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紧张,她无措地搓了搓手,转身想要往屋里走,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杜昙昼:“大人当真不会——”
“不会。”杜昙昼:“如你所说,这座宅子的主人已经死去多年,他的家人如果从未出现过,那么大抵不会再出现了,你应当不用担心会被赶走。”
女主人也不知信了多少他的话,她盯着杜昙昼看了一会儿,暗自叹了口气,迈过门槛往里屋走去。
杜昙昼和莫迟紧紧跟上。
女主人走到主屋中间的地板旁边,拿起一根筷子,蹲在地上,把筷子头插入地上的某块木板一角,然后用力一撬。
地板下面藏的不是什么金贵物件,仅仅是一小方竹片,竹片四角刻着忍冬纹,正中央写了一行字。
女主人赧然道:“对不住大人,这是民女刚来这间屋子的时候,在墙角的五斗柜里找到的,民女看这行字写得花里胡哨,还以为是写了什么吉祥话的道符,就压在了地板底下,想着借个吉利。您既然来了,就请您看看,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杜昙昼和莫迟低头一瞧,随后在场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看不懂竹片上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迟指着四角的忍冬纹:“我虽然看不懂,但我知道,这上面刻的应该是乌今文字,忍冬纹是乌今国最常用的纹样。”
从女主人手里拿走竹片,叮嘱她不要将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后,杜昙昼和莫迟走出阿伏干的豪宅,来到了大街上。
街边人潮如织,不断有行人与二人擦肩而过,杜昙昼看了看手里的竹片,笑着对莫迟说:“没想到也有你不认识的东西。”
“我又不是神仙。”莫迟向他伸出手,把竹片要到自己手里:“天底下我不认识的东西多了,是你太高看我了。”
杜昙昼笑问:“乌今文字你不认识,那当初在焉弥,要是你搜集到了用乌今文所写的情报,你该怎么办?”
莫迟轻轻眨了眨眼,看上去似乎只是被风吹进了沙子,他扭过头去,用手揉了揉眼皮:“自然有会乌今语的夜不收负责翻译情报。”
杜昙昼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周回,造册上曾经记载,他极善焉弥、乌今两国官话,因此从军后,他一个缙京人才会被调入毓州军。
“那——”
那当初你和周回在同一只小队里,就是你负责获取情报,他负责翻译么?
这句话都已经滚到杜昙昼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也许不仅只是简单的同袍共事之情,也许连莫迟的焉弥语都是周回教的,毕竟莫迟曾经说得那么标准,连一点中原口音都没有。
路边,有小贩挑着担子从前方不远处走过来,他身着乌今衣袍,买的也是乌今国的小吃。
莫迟迎了上去,从他背着的担子里挑出几样点心,花钱买了下来,然后假装无意地将竹片露到他面前,问他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小贩看了一眼就跟他说了句话,杜昙昼观察他的嘴型,他说的应该是三个字。
莫迟谢过小贩,拿着油纸包的点心走向杜昙昼,而杜昙昼此时却在想,要是他当年没有离开边关,而是继续留在军中的话,是不是就能在莫迟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那莫迟的命运会不会改写?他会不会就不再是夜不收,也不必再远赴焉弥,最后落得一身伤痛,伤痕累累地回到故国?
“你想什么呢?”莫迟早就站在杜昙昼面前,叫了他几声他都没反应。
杜昙昼猛然回神:“……无事,我是在想,你是不是饿了?”
莫迟从纸包里取出一块点心,送到他面前:“吃吧。”
杜昙昼无意识地咬了一口。
莫迟愣愣地望着他,好像欲言又止:“你……”
“你问到了?那竹片上刻的什么?”杜昙昼毫无所察。
“那是一个地方。”莫迟顿了顿,说:“京郊漏泽园。”
“漏泽园?”
漏泽园是官府设立的丛葬地,凡是无人认领的尸骨,和家贫买不起葬地的人,都会由官家埋葬于此。
杜昙昼嚼着点心含糊地说:“阿伏干的尸骨会埋在漏泽园么?”
莫迟摇了摇头,还是一眼不眨地紧盯着他:“你……”
“怎么?怕我吃不惯这味道?乌今人做点心喜欢用松仁油,虽然有种怪香,但我也没那么挑剔。”
莫迟:“不是啊,我是想说——”
杜昙昼咕咚一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我是想说你把包点心的油纸也吃了。”
莫迟的提醒来得恰逢其时,正好赶上杜昙昼连着糕点带着油纸全都吞了,再也没有半点吐出来的机会。
杜昙昼:“……”
他举起手里的点心,不出意外地发现包裹在外的油纸被他咬下了一角。
杜昙昼:“……怪不得刚才我总觉得口感怪怪的。”
莫迟:“……”
心虚的夜不收移开了视线,明目张胆地躲避着杜侍郎问责的眼神。
“走吧。”赶在杜昙昼说话前,莫迟先发制人:“漏泽园离缙京城应该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得在天黑前赶过去。”
杜昙昼看了眼天色,时辰这么早,就算他们凭两条腿走路过去,也绝对可以天黑前走到漏泽园。
但自知理亏的夜不收已经把多余的点心塞进怀里,翻身上了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