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明老夫人眼神示意两个孙女一同起身,准备依礼跪下。
但祝隐洲无波无澜的声音忽然响起:“都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起身。
“孤的话,说得不够清楚吗?”
被年轻太子话里不自觉透露出来的压迫感摄住心神,在场的人,包括安府尹在内,都站了起来。
祝隐洲状似随意地说道:“你倒是若无其事。”
安府尹心里刚平息了一分的慌乱霎时燎原,他立即重新跪下,毕恭毕敬道:“微臣重罪,求殿下……”
“安府尹有何罪?”祝隐洲风轻云淡地打断他的话。
“是身为朝廷命官却索贿受贿,还是在其位却懒政怠政,只知保全自己?”
祝隐洲带着断云和收雨查江家命案的同时,也查了安府尹在洛阳为官以来的所作所为。
很多百姓都说他是好官,清官。安府尹刚升迁来洛阳时也的确是两袖清风,恪尽职守。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事母至孝的安府尹为了给自己的母亲购入品种珍稀的菊花,安府尹初次收下了李家送来的银票。
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寻各种由头找洛阳的富商们要钱。安府尹只受财不枉法,可但凡看不懂安府尹的明示或暗示的,自家的生意一定会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
明家与沈相关联颇深,安府尹不敢向明家索贿。是以这些年来,洛阳的一众富商中,只有明家从不曾出现在安府尹的账本中。
洛阳是富庶之地,商人们手里有钱,安府尹的钱袋也就愈发充盈了。
无论是这处宅子的一应布置,还是每年以重金筹办的秋华宴,都不是他的俸禄和原有的家底能轻易覆盖的。
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但凡于前途有碍或是风险较高的大事,安府尹都是能拖则拖,能推则推,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任其职却不尽其责。
如此一来,与百姓日常生活有关,却不算难不算险的民生小事他都尽心尽力地处理了,在民间得了好名声。
而那些需要大动干戈,牵连较广的大事,都被这位玩忽职守的府尹大人和稀泥粉饰了过去。
这次江家的命案也一样,因为事涉朝廷重臣,安府尹不愿受牵连,便一直拖延着,等长安派人来接手彻查此案。
“若非你不愿被江家的案子牵连,孤也不会来洛阳。”祝隐洲淡然道。
这话由旁人听着,太子似乎只是在客观地叙述一个事实,全无讽刺之意。
可安府尹却悔不当初,他额上的冷汗一直不曾停过,嘴上只能不停说着:“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江家的案子,微臣实在……”
“既然你害怕担责,此案自会由陛下定夺。”
祝隐洲没有在查清安府尹的所作所为后便立即处置他,是有意要借着秋华宴抓个现行,挑破安府尹和这些富商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押下去。”目的已经达到,祝隐洲径直吩咐道。
“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求殿下恕罪!”安府尹再无平日里的周到与圆滑,狼狈焦躁地喊道。
太子的亲兵立即捂住安府尹的嘴将他押解了下去。
安府尹的母亲直接哭得晕了过去,身旁的侍女扶都扶不住。
在场的宾客们齐刷刷重新跪了一地。
祝隐洲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他的眼神于同样跪在地上的沈晗霜身上落了一瞬。
祝隐洲收回目光,声音平稳地说道:“按律,行贿与受贿同罪,但被索贿者不会受到惩处。”
在场的这些富商中,只有李家是最初行贿的那个,且李家不仅让安府尹尝到了甜头,还不断将他的胃口养大,教唆他向其他富商索贿。
但祝隐洲并不打算此时便对李家出手。
今日安府尹的下场已经有了威慑的效果,李家这只家底颇厚的肥羊,可以养一养再宰。
“新朝初定,于国于民都不能少了经商者。朝廷不会追究你们被索贿一事。今后,你们须得更加奉公守法。”
得了太子这句话,心惊胆战的宾客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齐声道:“谢殿下恩典。”
可他们都知道,虽说因为他们是被安府尹索贿,并非主动行贿,朝廷不会追究他们罪责,可此事不会只结束在安府尹身上。
太子替他们解决了安府尹这个持续了十几年的心头大患,那反之,他们恐怕也得为太子和他身后的陛下做些什么。
虽说明家并未被牵扯,但沈晗霜作为旁观者也不难想到此事中的一些关联。
先帝在时,为了收复边疆失地,多年来朝廷不断扩充军队,开支庞大,以至于国库亏空。
祝隐洲特意选在秋华宴上挑破此事,应有他的用意。
沈晗霜猜测,最迟明日,洛阳商会便应会合力为新朝捐一笔银钱,以表态度。
安府尹在洛阳为官十几载,应贪下了数额不小的一笔银子。等抄了安家,再加上洛阳这些富商们捐出的银钱,应能暂时解了新朝的燃眉之急。
祝隐洲此次查到安府尹身上,应也并非是临时起意。
他看似是不问世事的清冷君子,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遥远,可无论是身为世子还是太子,他在处理公事时都是多谋善断,运筹帷幄,能落到实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