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解么?”贺长霆问。
“症状初现,还无法确定到底中的何毒,不敢随便用药,只能先用些普适解毒药材,再加放血,但恐怕不对症,效用慢些,若能查明是何毒药,应当可解。”
贺长霆不说话,面色沉静似有所虑。
“殿下,还是及时通禀圣上,早些彻查,尽早对症治疗。”张医官提议说。
贺长霆屏退张医官,嘱咐:“暂且不要声张。”
他中毒的因由当是段瑛娥的那两杯酒,而一旦上达天听,闹至朝野,端午宴上的群臣定会心生恐慌,宴席酒食必要经番彻查,牵连甚广,醴泉坊也不例外,说不定还要入狱待查,如此大动干戈不止于事无补,反而走偏了方向,将众人注意力转移至酒食失误,更易于掩盖魏王夫妇下毒的行迹。
或许,从段贵妃让阿璧协理端午宴时,他们就已经在布局了。
阿璧主管宴饮用酒,果真彻查,她是第一个要担责的。他们料定他会有此顾虑,如此布局,就是要他哑巴吃黄连,有苦难出。
用段瑛娥,一个将死之人给他下毒,真是一举两得。
“赵七,魏王妃那里如何了?”
从发现异样,贺长霆就已差人盯着段瑛娥。魏王在这种场合当众给他下毒,应当是慢毒,至少也要停个一日发作,而他又吐出大半,毒性应该会更弱,他有时间查出到底是何毒药。
段瑛娥是个聪明人,对魏王此举定也存了防他杀人灭口的后手,只要盯紧段瑛娥,找准时机,查出到底是何毒药应当不难。
“魏王妃被送回了永宁寺,继续软禁。”赵七回道。
“盯紧她,暂且不要让她死于非命,寺内果真出了意外,你知道该怎么做。”贺长霆道。
赵七领命办事去了。
贺长霆只顾着推演思虑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留意段简璧早就开门进来到了跟前,闻见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一抬眼,见她闷闷不乐地站着,显是已经知晓他中毒一事。
方才,竟忘了交待张医官不要告诉王妃。
“不用过于担心,那酒我吐出大半,就算中毒,也只是残毒,张医官能解。”贺长霆安慰道。
段简璧抬眼看着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稳当,沉静,可靠,没有丝毫慌乱和惧怕,甚至没有一丝病痛折磨的痛楚。
张医官明明说不太好解,现在症状只是初现,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更严重。而且魏王下毒,要的就是他的命,哪里会手软,定是至毒。
“没有办法追究他们么?”她不甘心地看着他,“至少查出是什么毒呀?”
她急得落下泪来。
贺长霆许久没有见过女人为他落泪了。幼时他受伤,母亲和胞姐会为他着急,后来他丧母,林姨怜他孤弱,弥留之际还为他哭过几次。后来,再无其他人了。
阿璧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但要么是被他欺负的,要么是为裴宣心疼,这一次终于是为了他。
在她心里,他终于快要胜过裴宣了吧?
又或是她从来一个软心肠的人,今日若换成裴宣,她会哭得更凶?
现下情形,本不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此刻阿璧在他身边,他还攀比什么?
“阿璧。”他朝她伸手,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般乖巧地立即走近来,在他身旁坐下。
男人的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她大概觉得他快死了,以她的善良,哪里还会和一个将死之人置气。
“你想帮我?”他放低了声音。
听在阿璧耳朵里,便是有气无力。
她连连点头,“要不我也去告御状……”
声音很快淡下去,她没有证据。
“不要。”贺长霆捧着她的脸抬起来,唇往前凑了几分,察觉女郎本能是要躲的,但最终没有躲,由着他唇贴了上去。
“阿璧,其实我没想到,原来人生会有很多遗憾。”
他拥着她贴在自己怀里,突然语重心长,用一种不久于世的口吻说起话来。
遗憾当年段辰兄妹三人被送走,他不能阻下,遗憾胞姐远嫁他不能阻拦,遗憾没能及时去西疆接回段辰兄弟,让阿璧没了至亲兄长,也遗憾没有早些认出阿璧,好生护佑她。
他重重叹了口气,低下唇来深深压在她的脑顶,亲了又亲。
似万般不舍地诀别。
能察觉,女郎埋在他胸膛,虽没有声息,眼泪早就如泉水汹涌,打湿了他衣袍。
贺长霆生出些罪恶感,不该利用她的软心肠,惹她哭这么狠。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中毒不假,呕血也不假,但不出三日,他一定能查到是何毒药,有了毒药,对症下药,凭张医官的医术,不消几日定然药到病除,全然不到生离死别的时候。
可一想到她哭成这般是舍不得自己,男人心里愉悦又畅快,忍不住想听她多哭两声。
“阿璧,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夫君。”他得寸进尺地说。
像刚刚嫁给他时,满心满眼都是他。
怀中女郎沉默了许久,似在整理情绪,过了会儿,她从他怀中挣了出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平静地说:“我知道你顾念我和姨母才选择把事情压下,说到底,如果没有孟津渡的事,段瑛娥也许不会这么恨你,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如果你……我也不会再嫁。”
贺长霆唇角浅浅翘了下,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