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我这番话,刘曙这小子能不能听得进去!”刘皇帝这边,看起来是教训痛快了,漫步回帐嘴里嘀咕道:“这孩子,还是不能娇生惯养,尤其是儿子!”
“小的觉得,九皇子只是少年心性,还是聪明恭顺的,官家字字肺腑,谆谆教诲,必能深刻感念,不负官家期望!”听刘皇帝这么说,喦脱适时地说了句,似乎是想宽慰刘皇帝之心。
闻之,刘皇帝只是斜了他一眼:“怎么,你比朕还了解自己的儿子?”
注意到刘皇帝那令人从心底发寒的眼神,喦脱赶紧埋下头去:“小的多嘴了!”
回到御帐,褪外袍,换上一身轻便的冬季常服,只来得及洗了把热水脸,太子刘旸与赵国公刘昉便来觐见了。
这兄弟俩是一起奉命去走访的,帐内,看着两个身上还带着寒气的儿子,让他们到火炉边烤烤,刘皇帝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此时,天色虽显晦暗,但时辰还早,仅过晡时。在刘皇帝面前,还是刘昉放得开些,说道:“丰州城太小,也太简单了,我和二哥半个时辰就逛完了……”
“感觉如何?”刘皇帝看着刘旸。
刘旸应道:“此地过于苦寒,百姓生计确实贫困,不过,儿察问过好几户百姓,少有怨言。儿打听了冯广的官声口碑,十分不错,可以说是交口称赞。
他到任后,处事公正,从无偏私,做了不少利民惠民的事情。丰州为数不多的财税,多用于改善水利、道路,备荒备灾,丰州之民,多受其利,尝言,愿与丰州百姓同甘共苦。州衙简陋,曾有属吏建议修葺,被他严词拒绝,反而把那部分钱款用于兴建学校。
冯广的俸禄,也被用来周济穷苦百姓与急难之民,而自己则清贫度日,据说,他官服下面,全是麻衣旧袍……”
刘旸说着,就不由流露出赞叹之情,刘皇帝问:“看来,你很欣赏此人了!”
刘旸应道:“这样的廉吏,简直是官员典范,该当褒奖,通报全国也不为过?您先前,不是也表扬他了吗?”
刘皇帝笑了笑,幽幽道:“倘若,这些都是刻意表现,沽名钓誉,那此人,心计可就太深了……”
第185章 太子的心理负担
“二哥,何故心事重重的?”出得御帐,刘昉偏头看着低头沉思的刘旸。
闻声,刘旸抬起了头,迎着四弟诧异的目光,张了张嘴,叹息了一声:“只是偶有感触罢了!”
“你何时也多愁善感起来了?是不忍见丰州百姓之穷苦,还是为那刺史冯广?”刘昉随意地道。
听其言,刘旸住脚,看着刘昉,迟疑了下,方才道:“四郎,你觉得冯使君,是个好官吗?”
“就目前所见所闻,如若属实,当然是个好官!”刘昉点了点头,而后笑道:“你果然还在纠结爹方才的话!”
刘旸又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说道:“爹尝教导我,不要奏章上治国为政,要兼听多闻,如今,我们实际考察,冯广为官,有口皆碑,这样贤臣廉吏,还要怀疑审视,我……”
说着,刘旸脸上露出一抹疲惫的神色,双肩都下沉了些,仿佛受到了重压一般。
对此,刘昉是真的惊讶了,他并不能感同身受,不过沉吟了下,说道:“方才你建议通令全国,褒奖冯广,是意欲把他设立成大汉廉吏的典范。我觉得,爹对此议,还是赞同认可的。
然也正因如此,才当更加谨慎妥善,这是很有必要的。虽则我也不认为,冯广这个小小的边州刺史,有那个能力与胆子欺君,但倘若其政绩口碑有假,而朝廷明诏已下,届时爹与朝廷的颜面可就扫地了。
而倘若冯广表里如一,又何惧这些考察审视?今后他如能坚持作风,矢志不渝,爹又岂会不提拔重用他?”
刘昉这番话,同样让刘旸大感诧异,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四郎,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竟有如此见解!就冲这份见解,不要醉心武事,为政治民,也可有不俗成就!”
“我志不在此,书案之苦,我已吃够了!”听其言,刘昉赶忙摆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道:“统兵征战,驰骋沙场,这才是我从小的志向……”
刘旸提醒道道:“天下已然一统,你还能打一辈子仗吗?”
“且不提辽国要费多少时间去击败消灭,大汉疆域如此之广,诸族杂居,岂能人人都倾心臣服,绝少不了心怀异状,潜图背反者。我今后,就当消灭这些顽敌逆贼,以维护我大汉社稷!”刘昉严肃道。
见他这副认真的表情,刘旸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同样认真地说道:“我定然支持你!”
刘昉嘿嘿一笑:“那臣,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见状,刘旸也笑了。
兄弟俩告别,各还其帐,刘昉还是昂首阔步,刘旸则再度沉浸到自己的情绪当中,刘昉终究难以体会他的感受。
所有兄弟中,与刘皇帝接触最多的,只有他这个太子,而对刘皇帝了解最深的,也只有刘旸。也因为认知深刻,刘旸对刘皇帝的敬畏也是与日俱增的。
而其中最令他焦虑乃至畏惧的,还是刘皇帝那颗多疑猜忌的心。很多事情,很多人,刘皇帝都是直接在他面前表露看法的。
对冯广的评价,只是个引子,在刘旸看来,像冯广这样的官,刘皇帝都这般保留警惕。固然,刘昉适才所言,也是有道理的,然而刘皇帝心思如此之重,岂不更显得更加可怕?
历来太子,皆不容易,刘旸这个太子,同样不易,做刘皇帝这等雄主的太子,则更加不易。刘旸也是读史的,他有的时候,也是感到幸运的,不是身为嫡长子的身份,太子的名分,而是刘皇帝在自己身上倾注的心血令他感动。
能窥见刘皇帝一些真面目的人,世间寥寥无几,其中就包括刘旸。一直以来,刘皇帝对自己言传身教,甚至屡屡袒露心扉,重视之情可是溢于言表。但是,对刘旸而言,这份重视,有的时候也确实显得太过沉重了……
丰州滨临黄河,城东南建有一个渡头,同样简陋,因为丰州民少,南来北往进出的人更少,显得有些冷清。
及入冬之后,水冷风寒,则更添萧索凄凉。不过,渡头之上,只停靠着寥寥几艘小船,河上航行着的,更是一艘木筏,在湍急的河流中晃荡不已,显得那样无助。
刘皇帝策马立于岸边平静地眺望着,观察着河中的情形,那艘木筏,在船夫的费力操纵下,历经波折,勉强靠岸,然后搬卸东西……这一幕落在刘皇帝眼中,只觉既辛苦,又危险。
良久,刘皇帝问跟在身边的冯广:“丰州百姓渡河,如此麻烦、危险,就未曾设法改善吗?”
“回陛下!”冯广说道:“河水两岸百姓交流并不频繁,来往的行旅客商更少,地势高峻,河水湍急,也无法架桥。寻常节气,有此船只、木筏,也足可满足通航。天暖之时,百姓携皮囊,凫水渡河,已成习俗。待到岁寒之时,河流结冰,更可直接踏冰而行……”
“河水结冰,意味着气候严寒,这并不是好事啊!”刘皇帝幽幽叹道。
冯广说:“臣到任的这几年,每至11月下旬,冰面便已然凝结,至12月,已然能够跑马走车,每岁皆是如此!
在这塞北,百姓最畏惧的就是彻骨之寒了,人能忍饥受寒,牲畜却难,境内每岁冻死的牛羊马驼,不在少数……”
“据闻,你到任之后,丰州已连续数年,没有发生过冻饿而死之事?”刘皇帝问道。
“臣奉命牧守,为官一方,自当竭尽全力,庇护治下生民!”冯广这么说:“这也是丰州民少,便于管理,再兼军民协力,同渡难关。”
“你觉得,丰州想要继续发展,向好发展,还需要什么?”刘皇帝面色柔和,看着冯广问:“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办到的,朝廷一定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