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在刘皇帝主导下的大进取时代,仕途虽然顺畅,但着实乏善可陈。论学识,董淳堪称博学,笔杆子很不错,论资历,也算深厚,毕竟是乾祐早期的崇政殿学士。
入仕二十载,其中有十年的时间,都是待在内廷,在三馆编书、修书,那之后,方才开始真正学以致用,外放地方为官。
又用了十年,才逐步升任至知州一级。如果从如今的眼光来看,二十年的时间,四十余岁,便成为一州主官,已经不容易。
但放在董淳的身上,就显得平庸了,而其人为政,也确实显得平淡,四平八稳的,不会犯错,但要有什么突出的建树,也实在罗列不出什么来,至于激进,更与之绝缘。
这也是,当同科的卢多逊在西北干出了那么大的功绩,已然成为两浙布政使这样的封疆大吏之时,身为三甲之首的董淳,却还是区区一个知郑州的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大汉的官僚体系中,董淳也属于精英上层了。权位或许只处于中游,但是资历名望,却是不同凡响。
至少,这也是刘皇帝身边出去的人。二十年过去,当年的翩翩状元郎,也退变成为一个奔五的胡须飘扬的老夫子了。
刘皇帝见了,也不禁感慨岁月如梭、物是人非。一直以来,刘皇帝都觉得自己还算个仁厚的君主,虽然不时自嘲凉薄,但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心里自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老臣故旧,刘皇帝的态度也向来是亲切的,也愿意多些耐心,在合理的范畴之内。因此,见到迎驾的董淳,脸上还是多了些和煦的笑容,单独接见,一同进食,察问民政,咨询民情,一切都显得十分融洽。
由于临河,刘皇帝还亲自带着人,前往原武,视察河防,董淳自然也得以随行。
杨林堤上,刘皇帝迎风而立,脚下便是涛涛大河,滚滚东流,能够明显感受到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萧索与寂寥。
耳畔尽是风声水声,刘皇帝目光也平静地落在脚下那东流的河水。这个季节的大河,水位已经很低了,湍急仍是其本色,但更加内敛了,河中也能望见不少沿河东去的船只。
河汴之上的航运实则早就已经恢复了,在经过水情期间的停滞之后,又重新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运载需求与运载市场也迎来一个大爆发。
原本刘皇帝东巡,坐船是第一选择,不仅舒适,速度也快,也能直达开封。不过,刘皇帝还是选择更加稳妥的陆路,这才是他的本性,有些冒险,或许真的只是作秀罢了,对于自己的安危,刘皇帝怎么可能不上心。
脚下的大河,就像被驯服的猛兽,沿着河道东流,刘皇帝也在驻足良久之后,发出感慨:“两个月前,可曾想到,这汤汤河水,竟有如此温顺的时候!大河滋润了这片土地,孕育了我们的文明,但发起怒来,也是一点不留情面啊!”
“水火无情啊!”赵普在旁听了,应道:“这大河之患,已是愈发深重了,若非陛下当初决意整治,只怕河患爆发将更加频繁,沿岸百姓誓必饱受其苦!”
赵普这轻描淡写间,还是带着些对刘皇帝的恭维,毕竟当初,在国家那般艰难的情况下,刘皇帝还尽力支持王朴进行河渠的治理。虽然治黄河只是附带,并且主要目的还是为南征的交通做开辟准备,但治河的确确实实做了的,咬牙去做。
不过,刘皇帝显然没有沉溺在过去的那点成就当中,拧着眉思索一阵,然后踩了踩脚下的长堤,道:“光修堤堵塞,还是不够的啊!老祖宗早就指明了道路,治水还得靠疏导,围追堵截,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行洪泄洪问题,还是该多想办法!”
刘皇帝这话,也有点假大空了,世上不只他一个聪明人,看出问题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现实条件、技术水平等等因素,都难以满足太完美的目标。
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朝一旁的董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该有所表现了。见状,董淳这才慢条斯理地拱手应道:“陛下,从开国之初,朝廷便开始治河,二十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经验。
郑州的治河,也都是依照工部规定的方案进行,不只是脚下长堤,还有定期清淤疏浚,广植榆柳,兴建水库,开挖沟渠。前者河水暴涨,这些工程,都起到了不俗的作用,全境始安……”
听他这么说,刘皇帝脸上终于挂上了点笑容,扭头问道:“郑州境内,沿河一共种了多少树木了?”
对于这些,董淳倒是记得清楚,不假思索答道:“回陛下,二十年间,前后所植有三百余万株,只是最终成活成长的,不足一半。”
“似乎也不是很多嘛!”刘皇帝眉头稍微皱了下。
事实上,官府引导鼓励百姓植树,大规模铺展开来,还是近十年的事情,很多官员,都将此事当做是一项政绩来做,哪怕有些吃力不讨好。
“此事臣倒略知一二!”赵普说道:“大抵是受限于植树所需株苗,因此,纵然官府积极,百姓不遗力,也难有大的突破。郑州这边的情况,已然堪称良好了!”
“此事记一下,朝廷该想办法解决!”刘皇帝指示道。
“是!”
第458章 再临东京
八月十二日,銮驾至东京,阔别多年,刘皇帝再度回归。东京的繁华,一如往年,仿佛就不曾变过,还是熟悉的光景。
不过,这氛围,终究是有些异样,戒备森严,进出控制严格,倒不单纯因圣驾东巡,而是由于疫病,不得不加以重视,控制来往进出的人员。
毕竟,像东京这样人口密集、人流量巨大的城市,疫病的威胁是巨大的,一旦爆发,那很可能就是数万乃至数十万的蔓延。
因此,当灾区疫症爆发的消息传来后,还是给东京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尤其针对安置在城东的难民,更畏之如虎。
早在水灾横行的时候,就有各州的难民逃到开封乞食的情况发生,对此,府尹吕胤很重视,专门命人在城东开辟了一方场地,用以安顿救治,进城是不可能让进城的。
前前后后,共收容了两万多人,一直到雨灾停,水灾止,难民们才开始在官府的引导下,陆续离开。
但是,这人还没被清空,澶州、濮州等地的疫病便爆发了,这下引起的骚动可就大了。开封城外的难民,则更被视为丧门星,大加鄙视、排斥,觉得他们会带来厄运。
虽然一在城中,一在墙外,有高墙之隔,沟壑之阻,但架不住人性中本能的自私,哪怕城外的难民有严格的约束,哪怕并没有人感染疫病,开封城中也有不少人对他们横加指责。
就刘皇帝所知,此前还有一些东京士民联合起来向开封府请命,希望能把城外剩下的难民全都给赶走,以免祸害了全城百姓。
这样的请求,还真代表了不小一部分人的声音,若是无事之事,他们还能以怜悯的眼光,乃至隔岸观火的心态去看待那些难民,然一旦带来风险之后,那就是毫无理由地排斥摒弃。
群情汹涌,甚嚣尘上,所幸开封府尹吕胤也是个强势冷静的人,并未为众情所逼,只是发布一份官文,解释情况,另外就是加强了在防疫事宜上的控制管理。
至于赶人,以吕胤的精明,怎么可能去做,也不可能因为东京士民叫唤几声,就妥协。驱逐难民这种事情,在大汉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那得追溯到二十五年前的开国之初,那个时候,可是连禁军都出动,对各地难民围追堵截,不过,那时是高祖刘知远在位,刘皇帝连太子都不是。
而在刘皇帝时代,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对于灾民、难民,往往以赈济救助为主,这是一条准则,也是一条底线。对于这些,吕胤心里可清楚得很。
说起来,开宝十年这一年,对开封百姓来说,是二十年间最惊魂的一年。汴水暴涨,中原疫病,这些都是让他们感受到切身威胁的事情。所幸,有惊无险。
高级别的治安戒严,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本来已有所缓和,只是刘皇帝之来,又再度加强。空气中,已然弥漫着饼子与桂花糕点的香气,毕竟中秋将至,不管时势如何,生活得继续,节日也得过。
刘皇帝此番驾返东京,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的表现十分夸张,竟至喜极而泣,对于许多久居开封的人而言,这是“慈父”归来了,能与皇帝同处一城,就近感受天威恩泽,这才是京师百姓的荣光,腰杆子才硬,才不负东京之称。
有些过度的表现,甚至让刘皇帝感到一丝尴尬,甚至不由猜测,这是不是吕胤特地安排的。不过,联想到此君历来实际的作风,还是压下了这点揣测,只当是东京士民渴慕君恩已久,而激动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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