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1 / 2)
池塘旁, 一众人面面相觑,郭氏瞧见被池水淹没的谢楚,顿时吓得厉声尖叫起来:“楚儿啊!快, 快救我女儿!”
四周丫鬟婆子乱作一团, 尖叫声和嘈杂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连谢浦成都慌乱了。
谢宁没有管这些人,攥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玉佩破碎的地方。恍惚间, 一道人影极快地行了过来。
“滚开!”
那人长袖一甩,还好她及时往后退了几步,才没被他推到。一抬眼时, 只见顾怀瑾毫不犹豫地就跳进了池塘中,抱起了奄奄一息的谢楚。
垂在水面上的衣袍舒缓,荡开一圈圈涟漪。凉薄的唇瓣抿出一个瘆人的弧度。那双微挑的丹凤眼就直勾勾地盯着谢宁, 依稀可见其中滔天的怒意。
谢宁压根没有看他,目光还定在地上的玉佩碎片上,行了几步, 将碎片拾起。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收拢掌心, 玉佩缺口几欲将她的手指划破。
她的玉佩碎了。
郭氏急忙围到谢楚和顾怀瑾身旁,见得自家的心肝宝贝此刻浑身湿透, 冻得小脸苍白, 瑟瑟发抖。她心疼得大喊起来:“楚儿, 你怎么样?能听到娘说话么?你醒醒啊, 楚儿!”
谢浦成面色也极其难看, 看向谢宁的目光冷得像池塘里的冰。好好的回门之日, 竟叫她一个人将整个谢府都闹得鸡犬不宁。
顾怀瑾望向谢宁, 沉声斥骂:“来人,将这个意图谋害王妃的女人拖下去。”
满是怒火的声音清晰地落在众人的耳朵里,谢浦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向前几步,当即就开口替谢宁求情:“王爷,这使不得啊。这是我的二女儿,刚刚应当只是两姊妹玩闹,一时没了分寸,请您三思啊!”
听到是谢楚的姐姐,顾怀瑾眼中的怒火反而更重了。他看得清清楚楚,是谢宁恶意将谢楚推到池塘里,想要她的命。没想到,他的王妃性子淡泊不喜争,却有这样一个恶毒的姐姐。真不知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
他勾唇冷笑,睨眼瞧着谢宁:“楚儿说她有一长姐,温柔贤良,今日一见,倒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了。”
他本怒火正盛,忽觉怀中人动了动。一低头就见得谢楚眼睫微颤,像扑棱着两把小扇子,悠悠转醒。
她费力地攥紧了顾怀瑾的衣袖,面色苍白,流着泪冲他摇头:“夫君,别怪姐姐,都是楚儿不好,是楚儿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你千万不要迁怒她。”
她的话断断续续带着颤音,不仅没有抚平顾怀瑾的怒意,反而让他眼里的寒霜更重。他怜惜地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解下大氅将她裹紧。抬头对上谢宁时,面上的柔情尽数结成了冰。
这到底是谢楚的姐姐,加之有谢家人为她求情,他也不能真的将谢宁处置了。只是嘴角微微扯出一丝冷嘲,睨眼瞧着她,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从今以后,本王不想再见到此女。”
听到这满是威胁的话,谢宁才抬起了眼眸,见到顾怀瑾时,她的眼神动容了一瞬,竟是她救过的那个男子。可她现在已然没有精力去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见得他冷冷的目光,只是觉得有些讽刺。
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她真是不想与他有半点牵扯。
顾怀瑾的目光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冷哼了一声,抱着谢楚便要往外走。谢浦成急忙上前一步,问道:“王爷这是要去何处?府里备了热水和衣服,先让楚儿换了吧。”
顾怀瑾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脚步未停:“不必了,谢大人还是想想该怎么给本王一个交代吧。”
他说罢就拂袖而去,水滴顺着他的衣袍滑落,淌在地上。
伏在他怀里的谢楚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总算将谢宁这个心头大患给解决了。信王殿下现在也一定对她厌恶至极。就算以后谢宁跑到信王面前说些什么,他也只会当她是心机深沉,冒领功劳。
思及此,谢楚低垂的眼眸里滑过得逞的笑意,面上却还是一片惨白,柔弱可怜地贴在信王胸前。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都疼,可这些皮肉之苦和她现在拥有的一切相比又算的什么?
信王是她的,王妃之位的尊荣也是她的。至于谢宁,要怪就怪她正好挡路了。
眼见顾怀瑾和谢楚的身影越走越远,郭氏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指着她劈头盖脸地怒骂:“你这个黑心肠的,楚儿是你妹妹,你明知道她身子弱,竟然还这样害她?亏得我从小到大把你当亲闺女养,竟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她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谢浦成身上靠,“可怜我的楚儿,本以为她能过几天好日子了,怎么就有人这么见不得她好?这是铁了心地要她的命啊!”
自从信王走后,谢浦成一直面色铁青,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了,郭氏的哭嚎更是让他烦闷。他指着谢宁,怒道:“你心中有气,我们都知道。让你替嫁,是我们谢家对不起你。楚儿也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处处都忍着你、让着你。当初你出嫁,她还让我将她那一份嫁妆统统给你。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要替你求情。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去要她的命?她是你妹妹啊!”
在他看来,谢宁就是因为被逼替谢楚嫁给周显恩而心生怨恨。而谢楚则是一再容忍她,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要为她遮掩、求情。他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这个二女儿如此心狠手辣?简直让他胆寒。
谢宁抬起眼,眉尖紧蹙,她指着旁边的池塘,一字一句道:“父亲,刚刚是谢楚自己故意掉进去的,你们都没看见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么?我若真想要她的性命,又怎会用如此蠢笨的方法?”
谢浦成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这湖水寒得彻骨,谢楚一向是个风吹就要病倒的身子。跳进这冰水里怕是不要命了。
他扯着嘴角,嗤笑一声:“难道楚儿还能傻到自己跳进这湖水里,连命都不要,就为了害你?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若不是卖周大将军一个面子,我今日定要重重地罚你,这么多年的诗书礼易都学到哪里去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谢宁的心头。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她本欲脱口而出的解释都在一瞬间散了,她甚至觉得张一张嘴都没力气。
原来刚刚她父亲为她求情,不是因为信她,只是因为她是周显恩的夫人。
若她没有嫁给周显恩,那今日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了。她救过的人,她最亲的人,都不信她,反而只当她是蛇蝎心肠的恶人。而在这些人眼里,谢楚用一份嫁妆,一句求情,就可抵了她一生的幸福。
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顾着什么情面。
她仰着头,直勾勾地瞧着谢浦成,语调嘲讽:“父亲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您并非不信我,只是顺着信王殿下罢了。之前不也是如此么?让我嫁去周家,不也是为了讨好他么?父亲,你心里可曾有过……”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花园里格外清晰。声音太过突兀,惊得一旁大哭的郭氏都身子一抖,拭泪的帕子差点落在地上。
谢宁白皙的脸上瞬间显出几个清晰的红指印,她就愣在那儿,神情有些呆滞,没有喊疼。只是前睁着眼,似乎失了魂一般看着谢浦成还停在半空的手掌。
谢浦成目光也闪烁了一瞬,有些错愕,他也只是在气头上,并没有真的想打她。他唇瓣翕动。刚想说些什么,抬眼见着谢宁冷冷的眼神,他的心头又被盛怒填满。
这个二女儿一向顺从,从未忤逆过他半句,今日竟然敢接二连三地顶撞他。去了一趟周家,不知被使了什么迷魂汤,竟变得连他都不认识了。
他抬手指着谢宁,连声音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差点破音:“你果然跟你娘一样,就是个悍妇!”
他的话音刚落,谢宁就笑了,像湖上的冰渣子一点点断裂来。那笑声零零星星的,让谢浦成面色一僵,呼吸声更加粗重了。
风卷着雪凝子落在发间,连带着鬓角的发丝都凌乱了。谢宁抬起眼望着他,满是嘲讽:“爹爹瞧不起娘亲,厌恶她。是,她的脾气不大好。可您别忘了,当年您还只是一个穷书生时,就是您最瞧不起的人靠自己的双手养活了你,供你读书进学。若不是为了你,她又怎会积劳成疾,可到她死的那一刻,您有正眼瞧过她么?您只顾着您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糟糠之妻,又算得什么?”
谢浦成的脸上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眼底是压不住的怒火。可谢宁已然不想再去为这些人遮掩了,她心中积压了十多年的痛苦,也陪着他们装傻充愣了十多年。
她抬手指着一旁的郭氏,满眼嘲讽:“您以为只有她是真心待您?她温柔小意?爹爹,清醒些。当初您家道中落的时候,您这位体贴入微的表妹又在哪里?您若不是国子监祭酒,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有谁会对您好?”
她的声音顿了顿,低得快要听不清:“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惜她已经不在了。就算她把心都挖出来给您,您也嫌她只是个村妇上不得台面。可没她,哪来您今日的国子监祭酒!而我母亲尸骨未寒,您便另娶新妇,今时今日,又卖了自己的女儿谋求荣华富贵,您还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嘲讽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院墙内,谢浦成和郭氏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我和老爷情深意笃,你这恶毒的女人,害完我女儿,还要来挑拨我和老爷的关系是吧?”郭氏气结,涂着丹蔻的手指都颤抖着,鬓发间的金钗不住地晃动。
谢宁低头闷笑,再抬眼时,看向郭氏的目光满是恨意。那眼神太过瘆人,郭氏不自主地冷得打了个摆子:“你是用什么手段进了谢家的门,你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么?你们所行所为,只让人觉得不齿。扯着一块遮羞布心安理得地过了十几年,就真觉得没人知道你那下作的嘴脸么?但凡你还有半点羞耻心,都该去我母亲灵堂前谢罪!”
郭氏身子一僵,面上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
谢浦成更是气得不轻,气血上涌,直冲得他心头暴戾涌起。他这辈子最痛恨别人提起他以前是靠发妻奉养的。谢宁一字一句都像重重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当年若不是他家道中落,又怎至于娶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为妻?粗鄙不堪,蛮横无理,平日里对他非打即骂。那样女人为他做妾都不配。
谢宁挑眼瞧着他涨红的脸,只有冷冷的嘲讽。那嘲讽落在谢浦成的眼里,他仿佛又看见了原配妻子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横眉竖眼地瞪着他:“姓谢的,你果然还是这么没出息。以前靠我,现在靠我女儿。我呸,窝囊废。”
他目露凶光,眼前谢宁的脸渐渐和那个幻觉重合,他低吼一声,抬起手掌就要去打她。这一巴掌,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带着他所有的屈辱和怒火。
谢宁没有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嘲讽地看着不知是因为怒急还是羞愧而满脸通红的谢浦成,她的父亲。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却只见谢浦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颗青枣落在地上,滚了几转。他的脸扭曲着,吃痛地捂着那只手。
“谢大人这是想对我夫人做什么?”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责难。
谢宁身子一僵,挡在眼前的碎发轻晃,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目光所及,唯有那个从假山后显出身形的男子,他就坐在轮椅上,睥睨众生。
谢浦成回过头,见到周显恩时,满身的暴戾才在一瞬间压了下去,他似乎有些慌乱,没有想到周显恩竟然会到这儿来。
还未等开口,就见得周显恩身后冒出一个戴着红色抹额的脑袋。谢浦成气不打一处来,果然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兔崽子。
谢辞浑然不觉,目光在面前的几个人之间流传了几回,最后停在了谢浦成身上。他鼻翼一扯,瞪大了眼尖声道:“爹,娘,二姐,这大冷天的,你们仨围在这儿做什么?”他眼珠子咕噜一转,手指挠了挠下巴,“难不成是三缺一推打马吊?”
郭氏见谢浦成面色不善,她眼皮一跳,差点被他气得吐血,小兔崽子当着老爷的面还敢提这些赌博场上的事。她咬着牙挤出笑意:“辞儿,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是还有功课未做完么?快些回书房去吧。”
她面上忍着,实则也是气得牙痒痒,看这阵势,不用想就是谢辞将周显恩给推进来了。奈何这是她自己生的混世魔王,有火也得忍着。
一听要赶他走,谢辞立马双手握紧了周显恩的轮椅,大有死不放手的架势:“我不走,我二姐夫还在这儿呢。”他低下头,露出一口大白牙,讨好地道,“二姐夫,你刚刚那枣子咋弹出去的?教教我呗。”
谢浦成本就生气,一听这混账竟然还看不清场合,自己父亲被打了,满脑子想的只有学功夫。他简直气得想冲过去踹这个不肖子一脚。奈何周显恩在一旁,他只是冷着脸开口:“你娘让你下去,听不懂么?还是嫌先生给你留的课业太少了?那我明日便再给你请个先生回来。”
谢辞平时最头疼舞文弄墨,家里一个先生就够他头大的了,一听谢浦成还要给他加一个,他立马松开手,身形如猴子一般往后跳了几步。
“我去,马上就去!”他一边往书房跑,还不忘回头冲着周显恩喊道,“二姐夫,你记得等等我,我做完功课就来找你,可千万别忘了啊,你要教我功夫的。”
谢浦成一张脸黑成了锅底,郭氏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这臭小子没个眼力见也就算了,不去跟信王殿下多走动,竟然跑这儿跟一个残废套近乎。
一旁的谢浦成看了看周显恩的脸色,见他不甚在意,这才低着头行礼:“大将军,犬子让您见笑了。”
周显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轮椅,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谢大人还没告诉我,你刚刚想对我夫人做什么呢。”
谢浦成面色一僵,他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没想到周显恩还是不依不饶地。他清了清嗓子,斟酌道:“大将军,此乃家事,不过是小女犯了些错,下官稍加训斥罢了。”
周显恩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嗤笑了一声:“家事?她与你有何关系?嫁给了我,她便是我周显恩的人。”他略歪了歪身子,含笑地看着谢浦成,“看来这两年我是睡得久了,竟不知何时起,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也能教训本将军的夫人了?”
谢浦成瞳孔微缩,因为羞愤而涨红了脸。一旁的郭氏也被周显恩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气得不轻。不过是个残废竟然还这么嚣张,她讥讽地开口:“大将军,再怎么说,您也是我们谢家的女婿,这样跟老爷说话恐怕是不妥吧,便是信王殿下也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谢浦成浑身一震,仿佛一股热血倒冲回了头顶。他黑着脸冲着她低声斥骂:“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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