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娥啼竹(2 / 2)
“当日乾塔之内,只臣与殿下二人,臣下到塔内之时,颜楚楚已被结界震晕,塔内窥镜尽被损毁,所以塔内之事,无人知晓。我们只说臣与殿下先后入塔,入塔之时颜楚楚已昏倒在塔内,殿下与臣商议后,先将颜楚楚送出,留臣固塔。臣应对有误,不慎斩杀镇塔龙,损毁塔基,致使乾塔倒塌……”
元羡打断皇穆:“你的应对无误,如果不毁掉塔基,乾塔必将向中心倒塌,若如此,主塔势必受损。”
元羡后来才知道乾塔的倒塌是因为皇穆在塔内损毁塔基,斩断了龙柱,他之后几天一直在东宫照顾皇穆,她稍好一些他才上朝,那时朝堂之上关于皇穆斩杀镇塔龙损毁乾塔一事已经物议沸腾,陆深不得不入朝陈述当时斩龙毁塔之必要。朝堂之上虽是堵住了悠悠之口,但风谏们之后又将目标转至陆深,连他前几个月留恋酒楼眠花宿柳等事都纠缠出来。元羡知道皇穆这番说辞是预备出面将此事承担下来,她上疏请罪,罚俸若干,风宪们便可罢休。
可他不能允许。
往日是往日,今时今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再允许她累累功绩下累累伤痕,却要上书罪己,平息物议。何况她此举意在掩饰,当日塔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抱起颜楚楚之时,皇穆脸上的错愕他看见了。
他躲避着落石飞身而上之时心内脑内一片空白,他事后问过陆深,皇穆的身手斩杀镇塔龙是否游刃有余,陆深不清楚塔内发生了什么,含糊其辞,只说当时塔内情况复杂,难免顾此失彼。
他们在宫内福熙宫见面之后,再没有这样相向而对过,宫人当夜就将他的东西送至春阳宫,春阳堂与鹿鸣堂内的穿堂摆起两道屏风。他只昨天在窗前见过一次她的背影,一闪而过,却也足够搅扰得他心绪不宁。
颜楚楚一事,如今想来他当年处理得十分不妥。而她后来的去向,他也居然就没有再命人追踪过。
她当时说自己是即鸣派来的,他也就信了。即鸣派入他宫中的使臣,为何又入了太乐丞。
他新立太子不过几个月,此事究竟事关兄弟阋墙,还是另有隐情。颜楚楚与年初镇魔塔图遗失之事什么关系,她会不会根本就是北绥的闲谍。
若如此,那么他替她更改名碟一事,朝臣会如何看,天君会如何看。
皇穆今日的话他明白,他能想到的,她都能想到。
“颜楚楚的来历,我不清楚,我们是十年前在单狐州遇到的。她说父母俱已亡故,再没有其他家人。后来又说她是即鸣送至我身边的。我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许她出宫即可。我忧虑即鸣会伤其性命,于是托冯铎更改了她的名碟。后续我再没关注过,不知道她怎么去了太乐丞。”
他说着看向皇穆,她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他桌上的一柄玉如意镇纸。那还是他命人按他第一次参加例会时,她手上把玩的那把小如意复制的。
她托腮那只手的手腕处赫然是一圈褐色疤痕,他不需确认就知道,她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也是如此。她受雷刑的事,他未与人说过,他满腹疑问,但无人可问。麒麟上下似乎皆知,可麒麟上下皆讳莫如深。
她不想别人知道,他便不能探听。
皇穆对颜楚楚所有的那点好奇,并不是元羡以为的那种好奇,她对颜楚楚有所顾虑,可这份顾虑,她觉得元羡解释清楚了。
“殿下,颜楚楚在殿下宫中多少时日?”
“三个月。”
皇穆笑起来,“殿下不必忧心,不管颜楚楚什么来历,她如何进入乾塔,入塔有什么图谋,都与在殿下宫中的三个月没有关系。十九年前,殿下还是怡王,单狐州的事她或者知道一些,可这十九年间单狐州风平浪静。她之后为什么去了太乐丞,与殿下没有关系。”
“可是为她更改名碟一事,是我托冯铎交于花朝监的。”元羡突然对这件事的走向不那么关心了。他就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笑,和他说话。
“殿下信得过臣吗?”
“自然。”
“名碟之事,臣同陛下解释。殿下放心,此事不足以为虑。”
元羡想问你要如何说,可又觉她必然有她的考量。
“陛下会不会怪罪你?”
皇穆笑着摇头,“不会。”
“不管你与陛下如何说,此事我一力承担。”
皇穆见他一脸凝重,脸上笑意又盛了许多,“殿下放心,此事不会有任何惩处。擒拿损毁乾塔之人,殿下与臣只有功绩。”
诸事纷纷扰扰,元羡只觉心内方寸万重,可千头万绪却无从说起。
皇穆略等了等,见他再没话说,将玉如意放回案上,“臣先告退了,殿下,明日巳初,臣在鉴真堂等候殿下。”她说着起身,也没行礼,转身走了。
元羡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屏风,疑心自己或者叫了声“主帅”,或者说了声“主帅慢走。”
又或者,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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